2023年12月23日星期六

康德和鸭嘴兽/翁。艾科

刘自立 译



  世界驰名的意大利符号学家和小说家W.艾科于九十年代中叶,一度在他的新书《康德和鸭嘴兽》出版之前,前往美国布朗大学,并在所罗门大厅发表了他的演说。以后,又接受了出版者的采访。这里是他接受采访的中译文。
  访者:首先,可否谈谈你最近的工作?及最近的计划?

  艾科:我刚刚完成了一本怪书,今年夏天我打算收集一些新的材料。现在我准备写一本新书,大概要准备半年到一年,这本书的题目叫《康德和鸭嘴兽》。写作此书是要试图回答我的学生和研究者提出的问题,何以二十年来我一直拒绝将《符号学原理》加以重版。符号学理论肇始于1975年,在那时候这个理论还可以约略可言,但是今天,由于文化研究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试图一般性的概括这一理论已经不再可能。我不可能谈及心理案件,是因为那时候这样做是被禁止的。如果我们不把这样的素材置于“黑箱”操作,我们又如何将它加以描述呢?是的,那是基于一种学院的要求。我想过,我必须回到康德和他的概念系统。我一度确信康德在很晚才在他的体系中引进了这个系统概念,因为直接触及这个系统将使得它处于爆炸的状态。

  所以我们何以要提到鸭嘴兽?鸭嘴兽是一种虚构的动物,它挑战每一个已经存在的门类器官。当它出现的时候,我们无法对其一辨真伪,因为它一度被带来伦敦,动物学家说过,“那是一种虚构,它是动物标本制做人的杜撰。”而后,人们花费了八十年的时间来确认它是不是一种哺乳类动物。康德出版了他的最后一本书以后,鸭嘴兽方得发现,所以,我确信康德无缘与之相见,对它闻所未闻。所以,我们的困难是,对于康德,我们能够做些什么,是否他一定要界定鸭嘴兽?我的意思是,一个动物学家,他对于狗的情况了解很多,而我,却知之甚少,而我们两人都能够说,“这是一只狗。”从而分享这一共同的知识。这样的知识来自于直接的目击物,而非像我们识别一只狗那样,依靠一种与之相符的虚构系统。

  在《符号学理论》一书中,还有一些我没有涉及的关于鸭嘴兽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使用鸭嘴兽这个用词。你看,鸭嘴兽这个词,不是我们对于理解它的最好的方式吗?对它进行一种设计。是作为一个画家而不是作为一个科学家去理解它。也许用人工的视觉来复制鸭嘴兽,把它当作一幅艺术作品来看待,设计它和再生它,你能够发现它的运动,它的姿态,甚至可以从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它。这是建立概念系统的一种方式,以至于它只能透过美学的功能才可实现。

  是的,关于这个系统。我有一个理性的系统,比如说看待老虎,一个孩子,可能在先没有看过老虎,知道他后,才看到它,在戏院,在动物园,但是社会已经提供他一个充分的,定型的,因果的,关于老虎的臆像,而我相信,这是一个社会的结构。然而对于鸭嘴兽又发生了什么呢?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寻求社会帮助我。为什么他们把鸭嘴售叫做水鼹鼠呢?因为他们运用了前世的社会系统。一只鼹鼠--这只鼹鼠生活在水里,他是一只水下的鼹鼠。我以马可。伯罗的故事,作为我的书的开篇。他看见过独角兽。然而事情并不全对,他说,它不是白的,而是黑色的。它看起来像一只斑鸠。它有那样的皮毛,而且,是一只犀牛,他对他的作为饶有兴趣;他从来没有见过犀牛,他的第一次冲动是鳞选了前世存在的社会文化系统,然后付诸应用。然而这个社会文化系统的应用,却耗费了几百年的时间。

  我为什么谈论这个系统呢?一如我说过的,我正在谈论我的未成之作。这个问题至今仍旧困惑着我。

  访者:你打算怎样解释“作者和他的诠释”这个难题。

  艾科:你知道,作为个人我是分裂的。我能够做一种很为学院风的演讲,但是当我来选择适当的人选的时候,我被要求随大溜了,这就是我要选择的演说。首先,我要解释,何以我不相信小说家的写作能力受到怀疑这个问题。这本书,这个文本,qua的文本,是具有权威性的,是符合这些诠释的,即便它反对我的意图。有时候我也许会说,他们可能是正确的,即便我并不理解,或者了解。在另一方面,我也许会说,用这样的方式阅读此书是不可能的。

  访者:你经常写到你的读者误读你的著作的情形。你是否发现,在聆听你的演讲的你的不同的读者之间有哪些改变?

  艾科:这里明显地存在不同,我为学者及其团体撰写的那些文章,不同于我为大众所写的文章。我要强调我的理论的轴心观点;写作产生类型的和理想的读者。所以,我不能在写作时考虑我要为家庭妇女写些什么,比如说,为士兵写些什么,抑或两者兼顾。我希望能够产生反馈得当的读者,我希望他们接受我的传达而成为我的文本的正确的理解者,不论他们是家庭妇女,是战士,是司机,抑或是哲学家。我想,只有两种作家为了前世的目标而写作:为追求书籍印数的通俗写作,明显的,我想把书卖给家庭妇女和士兵;最畅销的小说--我想,是写给那些海滨读者,或者是从书中唤起性感和慰籍于伤感文字的读者。依随这样的感觉,那些读者都有明确的阅读目标,并且有着明确的阅读规则。现在,典型的所谓后现代写作的描述,是一种反讽。我想我在担当着双重的角色,反唇相讥的游戏空间,是在披风和短剑之间进行的,所以我希望读者参考前述文字的阅读标准,以了解我的plein doel或者反讽地了解相关的两个主导观念。然而我同时理解有一批完全民族性的读者,在刚刚接触我的书的时候,会出现双重的理解,不管是他,还是她。有鉴于此,我认为“是的,我不只是为了他们--我的客户写作。”

  访者:所以对于你的作品可以有许多方式的解读,被不同的读者所阅读?

  艾科:你看,我们可以提及在《玫瑰之名》这部电影中发生的情形。这是一部好电影,的确。导演非常精彩,很有修养。很明显,他把电影处理成为一部犯罪影片,而不是聚焦于它的理论色彩,政治性或者它原本应该具有的那种哲学的性质。所以按照这种方式,JeanJacques Arnaud是把它看作一部民族电影而作出反映的。他必须作出选择,所以他选择了犯罪故事的线索及故事的其它方面。这是这部作品可能的骨架之一。你的读者选择了一些情节,在很大程度上,你可以确信,虽然他们可能作出选择,他们做出了选择,也就是说,他们宁愿选择犯罪题材,以替代一部理论性的著作,这个犯罪的题材,是按照他们的颇有想象力的框架形成的。

  访者:特别应该提出的是,你的小说试图引导那类读者?在全世界,你影响了几百万的读者。你希望传达哪一类的信息?

  艾科:我认为存在着一个新的阅读圈子,他们愈来愈希望读到复杂的故事并对此加以欣赏。也许,我不是指我本人,而是当代的许多作家,但是,也有一种可能,有过一些出版家,他们认为读者基本上都是一些笨蛋,从而塞给他们一些劣质货色。但是他们不愿意这样。他们有着太多的这样的赝品。他们希望挑战经验。我记得有一位伟大的女士,海伦。沃尔夫,也就是海沦和科特。沃尔夫书店,为了出版我的《玫瑰之名》,在纽约与我见面,她的意大利文甚佳,她告诉我,“我很喜欢这本书,然而你知道,在这个国家,没有人还能见到哥特式教堂--纽约客,一些旧金山人,可能是一些很有修养的人,喜欢这部书的人他们生活在中西部,这本书大概可以卖出3000本,你能接受最高3000本的印数吗?”我说,“可以。出吧!”

  实际上,卖出了一百万另一半,也许是二百万。最有挑战意义的投书来自中西部。这些提出挑战的人,关注少数几个问题,他们被那些来自异乡的经验所刺激,因为书中的描述与他们显然无关。所以,他们并不希望获得《文摘》。或许,是的,一周六天出版,然而第七天安息日,有些事情你会咀嚼。这意味着出现了新一代的读者,他们不需要为智力工作效劳,他们应该受到尊敬。

  访者:撇开智力工做这一话题,你如何回顾这些年来符号学的著作,在意大利,法国和美国,你如何看待它在发展中的一些变化?你认为符号学已经落在了后结构主义的后面了吗,抑或它在政治和理论领域尚有其冲击力?

  艾科:首先,我对于符号学是不是一门学科,考虑得并不久,抑或说它是一种科学。我想,它是一种单元的名称,抑或是一所学校的名称。当我们说医学--何谓医学?你可以说有外科,针灸,核子医学,小儿整型。所有这些学科都有其共性?正是从不同的观点出发,他们都有其共同的难点。我想,符号学面临同样的问题。你有一个技术上的困难,当我们说符号学家的时候。在依据认知的观点今天接近它的时候,你会有兴趣你了解这个词的意义是哪种方式,抑或在你阅读政治文章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方式。我发现它赋予成果,它们比较这些成果。

  早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引起欧洲人的兴趣的,也就是说,罗兰。巴特,所谓技术利益相当于社会政治利益。与此同时,他们分析了广告,政治术语等等。届时也许在美国,它首次上升到学院语言研究的水准,然后一步一步地固定了它的性质,文化研究,等等,由此,在这个方式里,产生了与此相反的运动。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有关于此的麻烦,在这个国家里,许多人混淆了符号学和解构。对我而言,它们的确是大向廷径的。我会对此讲讲我从六十年代迄今,造访美国书店的故事。一段时间,书架上胡塞尔,佛罗依德,马克思等人的书籍都算做了“大陆”学派,放在一起。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像符号学一类书籍,都归入“结构主义”,但是在七十年代的某些书店里,书架上被冠以“结构主义,女权主义,电影艺术”。似乎符号学,成了人们智力于电影和心理学的手段。然后,在《BARNES AND NOBEL》一书中,你发现了后结构主义,在这本书里,你发现了德里达,符号学,迦马,等等,等等。但是在剑桥的哈佛大学的书架上,它们统统归放于“知识”(cognition)栏,但是我发现我的书被放在了“符号学”的位置上,而另一些,放在“哲学”栏上,《读者的角色》放在“文学”架上。混乱在持续着。现在看来,似乎文化研究有了另一种规则和新的因素。有时,它可能宁原改变我的书的封面,而叫它为文化研究,抑或叫传播学,而后,它们会放上别的书架。

  访者:你怎么看当代媒体和文化研究之间的冲突,也就是说,比如说伯明翰学校,这个州的作品,和符号学?这里,比如,在布朗,符号学现在改名叫做“现代文化与媒体。”你如何看待这种衍化,在不同的传统之间,它们是一个涵义吗?

  艾科:我想这经常是一种表面现象,在这种现象中,标签往往变得异常重要。在此情景中,在欧洲,事情被中心论控制,有时是如此怠堕于改变一个单元,一个规则的概念。你保持老名字,你欲其所为。在这里,一些相反的事情发生:为取得研究经费,你必须贴上新的标签。长久以来,“认知”往往变得时髦,因为你有此选择就会得到钞票,如果你选择了心理学,无人会感兴趣。人们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在此意义上说,我不准备太多地考虑标签的问题。

  所以你不想看到不同的阅读方式?或者,这些标签固然重要,但是,它们太多重复,特别是研究不同文本和文化时的话语系统?例如,伦理学研究,抑或“高级”研究,和人口文化扮演的角色?

  艾科:解释自然必须根据不同的规则。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能否依据他们自己的宗教诠释,来准确地关注康德呢?我的印象是,土著美国人阅读康德只能采用一种方式,而显得不那末自由,不论是男,是女,然而不论是他还是她,都会保持一种宗教的犹太保留地。在他们写作的时候,他们有权理解十八世纪的文字的含意。多元文化的困难在于,不能使得每一个人,都拘禁在他自身的犹太居留地。我绝对同意亚洲人或者黑人知识分子的观念,在学校里,一定要教授可兰经和佛教,然而,如果有人说,“我想自由自在地阅读莎士比亚而依据dogon的神话,”这是一种令人吃惊的经验,是的,好,你准备允许了解一种经过选择的阅读方式。二者兼备,是你阅读的权利和特权。我觉得烦恼的是,欧洲的学校,总是教授伊利阿德和奥德塞,而非圣经,抑或可兰经。我是一个世俗的人,然而我只是欣赏他们只是教授荷马。在此情形下,多元文化是一种被动的力量。但是把穆斯林的小孩放在学校里,只是教授他们可兰经的主意,相信是他们的权利,不,那是一种新的压抑和禁锢的方式。

  访者:用何种方式能够在你的百科全书里包容所有这些差异,这些文本?你如何建设这个多元文化的世界历史?

  艾科:啊!是的,首先,我在最宽范的意义上,一直在说,今天的学校,有权处置各种不同类型的教学动机,比如说看网,看电视,等等。今天,一个孩子,知道到哪里去寻找伊拉克,利比亚,等等,靠着电视。靠着一个优秀的cd-rom,你可以教授一个男孩或者女孩地理知识,只用一周时间。我的百科全书,在此情形之下,是对出现不同文化交叉参照系统的幻想。

  所以,我告知你,基于一个神秘的理由,西班牙城市VALECIA决定在2000年举办一个巨大的国际展览会,聚敛很多钱。我应一些朋友的建议而参与其中。我建议在一处极大的开阔地上举办一个身体展览,而且,他们能够被浓缩到cd-rom中去。2000年发生的这件事,将产生横向的文化互补,欧洲文化走进美国,等等。所以,这个托盘使得阅读人类的历史成为可能,至少,可以了解埃及的,关于Neanderthal人和Cro-Magnons人的些微信息,从而在历史的时间里开始,让我们说,这是5000年轮回的发现。它将显示欧洲的事情发生在古罗马帝国,也可能发生在中国。过而言之,也可能发生在斐济岛。这个托盘还允许使用者进行两种操作:一是确认连接点,像1492年哥伦布的的航行,还有英国航海家科克。

  访者:这项工做如何进行,你如何把日期,名姓和事件链接在超文本(hypertextaul)之中?

  艾科:链接,是的。一段时间,各种文明有所接触。设想这个托盘是一次展览,你有许多平行的走廊,一处是欧洲的走廊。在马可。波罗时代,在欧洲和中国之间的走廊是开放的。1492年,欧洲和美国之间的走廊之门打开了。你马上能够看见那时候的文化碰撞,抑或发生一些文化中的交叉事件。然而,你同样有权知道,在那段时间,让我说一下,圣。奥古斯特还在世:是的,这里有一个文化交叉的链接。圣。奥古斯特是一个非洲人,以至于他成为西方教堂的博士,和小亚西亚的东方教堂有所接触,在那段时间,三块大陆有许多横向互补。而你有权知道,他在世时,斐济岛上发生了什么?你能够审视斐济岛那条走廊,即便你现在不能对它有所触及,因为这个托盘无法链接,在这个现实的博览会上,没有门。可能在2000年后,斐济岛上会发生雷同的事情,不存在发生改变的巨大因素。所以,如果你勘查圣。奥古斯特时代的斐济岛,再勘查那个时期的哥伦布,你会发现,发生的事件都是一样的。然而,你对中国做同样的勘查,你会看到另一种局面。如果你看墨西哥,你会看到阿兹台克人和托尔台克人的帝国的兴衰,等等。所以,你会成为一名十字军般的探险家,意识到如果事情发生在欧洲的话,会发生在所有的地方。法国革命,在故事中,成为与此无关的话题,因为它不是文化交叉的话题,除去拿破伦出售路依斯安那岛给美国。罗伯斯庀尔的被斩首,在那个景象里引起忧虑。与此有关,路易xiv的角色至关重要,仅仅是因为法国向太平洋的拓展。

  访者:你如何估价这个超文本系统,也就是多元线索,试图放松契入历史的欧洲中心论吗?

  艾科:有此企图。它并不否认路易xiv是至关重要的,然而有时候,我们不要把他看成那末中心,还要看到其他被隐藏的,被遮蔽的现象,但是,这只是第一种看法。为之工作的人们开始了一个真正困难的结构。

  访者:你参照斩首这个词的声音,也许可以做成一个比喻;我记得不久以前我采访你时,你谈到如何看待互联网
的“acephalous”——即无首系统。

  艾科:你看,从翻译的角度看,我以为不能替代斩首也就是a propos 。但是,是的,对。

  我想许多人混淆了不同的难点。在我昨天的演讲中,我试图界定读物和参考书的关系。参考书是百科全书,字典,历史手册,像我的百科全书一样的超文本。莎士比亚是一种参考书,比如说,我想在他的书里找出“end”这个词的出现。但是如果你认为莎士比亚是一种读物,读物是一种交响乐。这种开放的故事,像乔依斯的台词,相当于新阿尔良拥挤的大学。爵士乐的出现,并不能废除贝多芬,或者伯辽兹。今天的演奏不同于昨天的,所以一部交响乐可能总是一样的,然而在纽约的三次演奏完全是不同的。所以,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文字,或者人们的举止。

  访者:所以二者之间无法竞赛。

  艾科:不,他们能耗相安无事。听交响乐,玩吉他--或者依我所愿,录音者--是完全不同的实践。并不是因为我能弹奏吧哈而不愿意听古尔德的哥德堡变奏,或者和朋友一起演奏即兴曲。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一种台词的叙述会出现两种实践。你需要阅读单一权威的书籍。我说过,当我阅读《战争与和平》,我宁愿娜达莎嫁给安德列,而不是从ANATOLE逃跑;我偏向于我喜欢的这种方式。然而命运的意象,生活的意象是我无法改变的。这本书已经完成了!就这样。你可以加以诠释,诠释,而它,是存在的,存在的,你必须了解,它的存在。它的存在,你不能移动它。而后,还存在别的材料。我不认为巴蕾就那么好但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巴蕾和摇滚不同——二者都令人兴趣盎然。我不能只选其一,不选其二,因为,好吧,也许巴黎歌剧院的舞蹈家和滚石乐舞蹈家,都能让我举案齐眉,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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