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5日星期六

树也是神

  1. 树的行走

  树的行走是我们看不见的,但是树是在行走。比如说,你和朋友们一大早从村里出发,走六十里土路走到县城,而树,早你到达。她已经站在那里向你翘首以待了。于是,你或许会问,是哪一棵树在行走?是离我们村最近的一棵还是离县城最近的一棵?如果是前一棵树,那么,是树在行走;如果是离县城最近的一棵,如何可以说她行走过?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树的行走方式如何?这是问题的关键。树是不能行走的——我们通常是这样估价的,但是我们的看法和树的看法应该是不一样的,就是说,她们在走和不走之间走,或者说不走。具体而言,我看见的树的行走很实际的也很神奇。树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开始她们一天的行走了。她们将自己的枝蔓向另一棵树的枝蔓延伸过去,将自身的树叶那绿色的精灵传递到第二棵树上。再从第二棵传递到第三棵,第四棵,依此类推。于是,树在一片极为漫长的所谓的树道中悄悄地开始她们的行走。通常这样的行走是不分日夜不分阴晴不分季节的。树的行走没有停顿没有间歇没有完结。风在树冠上引导着她们的方向感——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向感——和我们人类的方向感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这个方向和那个方向,对于树来说好像并不会改变什么。是的,树的行走是在风的行走中两两同时完成的。当然,这并不是说风的行走和树的行走是一致的。不,我是说,风的行在促进树的行走。我甚至看见白杨树在行走当中的眼睛。那是一种镶嵌在树干上的眼睛。可以说是镶嵌在一棵树周身上下的眼睛。树的眼睛和我们的视线有时对撞,有时分开来。树在我们的行走中行走。于是,她们看见我和我的朋友。看见我和她,或者说是他和我。我,是树的性别。所以我没有性别。我在男男女女的精神和身体里隐藏而运动,在一个极为巧妙的时间里,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消失在单纯的运树上。一个上树的孩子,就永远停留在那里。我们的运动是奇特的。我们只能或者运动,或者停止,和树的既运动又停止的行走异类并存。这就是说,树的眼睛在看待行走中人的时候,是好奇的,是不解的。她们将她们的眼睛留驻风中。风的旁边是田野。是小麦和高粱还有谷子。眼睛和粮食之间的关系是我们人类看中的也是看重的一种关系——而树,总是远离那些小麦和谷物。并不是说她们的眼睛是无视这些粮食的,而是说,她们现在正在注视我和我的朋友们的行走以及我们行走的方向。我们在疲倦的时候听见风声大作,将白杨树的许许多多的树干撼动。但是这些在风中以行走的方式迎接和躲避秋风的树,是在隐隐和风声应和。这是一种树的音乐。是树在行走的时候发出的特别的声响。在树的歌声里我们也会迎风而叫。我们的声音随着风的传递在天地之间在人的头上呼唤做响。绿色行云流水般直扑向前。树和每一棵树的行走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我可以靠在任何一棵树下休息。因为,这棵树也在休息。但是在这棵树的树冠上方,在我的头上,树们正呼啸而去追赶着云和云的孩子们。现在,树干停下来就和我的疲倦。当我勉强再次挪动脚步的时候,树在风中,风在树上,野马般奔驰而去。于是这棵树已经不是那棵树,树树有别而又树树一样地奔驰。我看见树的行走没有树的奔跑来得更加壮观。树的奔跑首先是一种变形,继而是一种灵变,树像神,像仙,像鬼怪。绿色变成了灰色,黄色和黑色。树叶几片,掉在了土路上。我拾起一方绿叶。叶子在我的手上颤动,几屡叶子的筋骨好像已经折断复又再次完型。树叶上传来一种时间和空间的气味,好像是一种开世以前的气味。叶子的透明和半透明的质地映照着我,我是叶子的一个灵像吗?不,我是叶子的一个鬼魂。我扔掉了叶子和鬼魂,抑或是叶子把我扔掉了。
  其实,树的行走是由树的根系早在几万年以前就酝酿成熟了,她们在各种颜色的土壤中编织了这个计划,说是要在人类出生之前就开始她们遍布世界的行走。根系的图案中就有树之行走的各种方向—;而这种方向,是一种近乎于人类繁复计算也计算不出来的一种意图。我们在山川原野上,在高峰低谷中,在一毛不拔的沙漠和遍地绿秀的草原上,都可以感觉到这样的一种意图的实现,但是我们说不出来这种意图的真正起因。树是沉默不语的。她们的语言我们无望发觉和体验。树的意图的透露,是在一个极为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在一个神秘的“树之第一次根系大会”上完成的,绿色精灵们曾经为此而争吵过。因为究竟向人类透露什么!是问题的关键。我曾一度潜入树的第七维世界(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前身我的前身的前身的前身负命前往。)在那里,树们七嘴八舌为树的未来发言。那是一个后来被我们看中的灰色树干和绿色树叶以及红色花朵组成的混合色交响发言的局面。树的发言择树种的不同而定。我迄今还为生长在一株湖边上的梧桐树的发言而感动。她说,人树要一起生长……
  没有人可以破译树的根系盘缠交错弯曲而笔直的意志,哪怕有时侯水偶然会启迪这样的谜。一般来说,-树在人类的面前沉默。她们的意志在风中也还是沉默的,也许是我们听不到看不出闻不见,只有触摸。我触摸了树干。我触摸了树叶和果子——一些简直就是精神的所在。在我们看见的树道中,在我们一度看见的广峁的大森林里,树和树也在接触——我所说的树的行走,就是由一种所谓的大面积的接触来加以完成的。她们在行走中做爱。她们的做爱和我们的不同。接触是是她们的美德而不象我们带来罪过。人类无望企及她们的接触,是由于她们在庞大的绿荫里做爱而发出风的味道。从那以后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树,有了后代。谁是树的真正的祖先呢!于是树林或者说森林出现了。树的儿子和女儿们占据了我们的土地,不!他们的土地。他们和恐龙相处但不接触吗?树林的出现让我谔然。因为我看到树林像恐龙一样在悄悄地移动着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从地上到天上。树冠的移动在树干的微笑中开始。树冠和云有时侯也接触,也做爱。爱是何物?树和云的爱,是何物?无人过问也无人知晓。至于她们将我的十七岁和七十岁的爱置于何地,更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她们上及天,下及地,左及海洋,右及山岭,身及风而灵及气……都是我等无法知晓的谜。而根系大全带来的根戏的上演更是我们无以望其项背的事情。树的行走在行走中传出大面积的物质气息,她庞大厚实迎面向我扑来将我摧折的,却是一种精神。我只能和一棵几乎不能长大的小树交谈。
  我说,“你还要走下去吗?”
  她微笑着,摇动着她的枝桠。
  在一个被我忽视的瞬间,再看这棵小树,她已经头也不回地随树群而去。她的身后留下一片金色的麦田。
  我奔过去。我要追赶她。我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就是,树的行走不是向前也不是朝后。她们是在大千世界里循环往复而自得其律。

2.树变成我

  那棵榕树竖立在大漠上。她,就是那棵榕树。她否认和我在树木的竞走中发生过任何关系。她的走向和特征实了她的以前就是现在。因为她没有须臾离开过这块后来成长为麦田的中心位置。这块麦地和其它的庄稼地毗邻,但是只有麦地的中心有树,其他田地上都是庄稼,有各种各样的庄稼,只是没有树。树都被安置在地头形成浓密的树道。我们穿行其中,是接收“树灵”的最好方式。那么,我们如何接收那棵独立于农田中的树之灵慧呢?树的精神何在?那些没有树或者被人砍掉了灵魂的树和被树砍掉了灵魂的人的独立的存在和树的消失有无必然的关连呢?那些也许隐藏在谷物小麦和大豆中的树的影子是树的隐身吗?我一度在锄草的时候看见大豆的叶子在刀光锄影中跳舞的景象,一些被砍掉的绿叶碎落于土,又飞飞扬起,在一个无人注视的豆花之下。所有的豆花在跳舞中被修剪被塑像和被收获都是为了实体而非影子,但是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看见麦收的季节麦子被打捆以后的困境,她们疏远了麦田和树赖以扎根的土地而变成人们仓库中的囚人。一粒金色的麦子的麦芒在自呈锋利的刀面精神的时候,保留着他最后的一点抵抗。我是将麦子收罗在我的心中继而转变成为我自身之一部分灵魂的世上极少数的人中的一个。哪怕麦田有时侯会被灌水种上水稻。水的镜面上一样呈现树和庄稼的倒影,就像麦子被倒拿在收获者的腰上,他们在树的旁边彳亍而过;他们就成为麦子和水稻的倒影。收获将大地打造成为大地的一种痕迹,是的,是一种痕迹。而这样的痕迹是由四季的节奏轮番展开的,加上风,特别是秋风。冬季过去以后,雪,就成为了痕迹;夏季的雨在秋天被人怀念的时候,雨,就成为痕迹,等等。只有树下躲雨的人,才是痕迹的痕迹的痕迹,她们是不会消失,或者说是不会永远消失的,除非雨,代替了人和树对话,成为一种新痕旧伤。我是见过雨和树对话的,尤其是和那棵独立在麦田中的树。雨说,她和所有的树和花和虫子和野兽和家畜和屋檐和篱笆和墙和窗扉和院落……对话。那是一种如何百态纷呈的景观啊!还有,我们在风刮过云天的时候,看见云的一部分被挂在树上,而雨,竟然极其突然地撒落在人们的面前。雨打湿了树干,使得树的身体和树的精神为之一爽。树和树的对话展现在我的不知不觉当中没有拙劣的文字,这一点无须多言——但是,这样的判断是错误的。不要因为树的消失就说树的死亡吧!她们还在,在任何看得出听得见她们的地方。总而言之现在,此时此地,只有她一棵树。这是一个奇观。
  在这里,一颗简直不落的太阳日日照在她的头上。人群在她的脚下匍匐而过她简直没有什么感觉,除非是我在她的身边彷徨而低吟浅唱。我在唱些啥呢?也许,我是在唱榕树之歌。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树之所虑人之所忧。树,她这棵树,何时竖立于此?我不知道;她的到来是树的命运还是土地的赐于,我不知道;是谁将她和树群隔离开来,我不知道。。……在这块昨天的荒漠今天的麦地上,在一块向上微微攀升的斜坡上,周边的土质好像被谁破坏了没有任何庄稼可以生长,只有她孤零零地与日月相随。在人们夏锄中耕或者秋收的时节,她似乎和人类有过某种程度的接触但是实际上她就是她,我们就是我们——树,就是树——而人,就是人——我们的沟通是极为有限的,是的,她和这样的人类的节日(甚至灾难)无关。之所以说是一种人类的节日,我是指我特有的孤独。我的孤独是和我认识的女孩子的遭遇联系在一起的。她的离去证明了我会转回到我的孤独中去。这样我和榕树的对话就成为我的一种谁也无法理解的树的语言。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懂得树的语言的。也许是在终日和她的相随当中得到的启示吧!我曾经问她何以会脱离树群而孤独一人滞留在这块田地上;问她如何打发她的日日夜夜;问她如何学会了经天地久的沉默……树的枝桠在摇动天的尽头。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这时候同时出现在天际。麦田在悄然隐去他们的身影。那块斜坡呈现向上升起的姿态,是向月亮升起的。于是,在树的世界里也有了夜景。不同于谈绿色的麦田衬托的黄土高坡,现在,时间给榕树一个隐隐约约的碎银般的亮色,这样的颜色是由亮度而不是由颜色组成的。夜很静也很喧嚣,我是说,在她一个人单独抵抗那种孤寂的时候,我是会准时来到她的身边的。她在月光下已经摇动其身将她兜揽的风吹到我的面前。那是一种特殊的风,是她的身体的延伸。在我们的不长的对话中,我的孤独和她的孤独已经结成一体。为了体会她的绿荫如冠的忧伤,我请求她给我一个树的位置,让我在土地上深入我的根,再让土地中的血液流入我的身体。我的四肢。我的大脑。是的,她很快就同意了。她慢慢地从树的身体中开始自我摆脱。先是将她的根系像花朵一样从土地的不深不浅处神奇地升起,升起。她的下体也就是她的根部逐渐像我的裙衫一样呈现一种淡淡的灰银色。她的笔直的树干在月光的辉映下装扮成我的微然隆起的胸部……而我的神态在绿叶扶苏的娇媚状态中根入大地而枝繁叶茂。这是怎样的一种枝繁叶茂啊!是的,我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交换了心灵和全部的体貌。我们的对话竟是如此的合拍,如此的协美。“是的,她离开了。”我对她说,“像我的那些树友。”
  她说。“她们为什么要离开你?”
  “是为了行走?是为了单纯的行走吗?”
  “行走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去远方……“
  “远方?”
  “是的。远方。”……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们各自的体验。树如何面对月光和人如何面对月光;树变成的人和人变成的树,如何面对月光;人的气息和树的气息如何抵达上天,又如何回转到大地;树的情感和人的情感如何用人的幻想和枝叶的想象力布构成为人之树和树之人的实在的或许是虚构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联系在一起的是可以分开又不可以分开的,等等。
  “你现在可以像我一样走动起来了。”我对她说。
  “好啊!”她回答。
  是的,今天,或许是在明天才可以告诉你的一个神秘的日子里,我看见树在行走,是和我们人类的行走一样的行走,而不是那种所谓的我前此说过的树的行走,树的特殊的行走。她怀着我的身心在这块小小的土坡上行走;继而她走下土坡,来到广茂的田野上,她走进麦田像我们的兄弟姊妹一样走进了麦田,虽然未拿镰刀。而我却远望她的去一如等待她的来。因为,我现在也是一棵树,一棵一动不动的树,我只是用我的无尽的枝桠,用我的一脉树魂触及她的背影和背影的背影。她在回眸,在微笑。
  “你会回来吗——?”我向她高声叫道。
  “不——!……”她在远方回答。
  她走出田间上的一道风景线。她声浪渺茫地回复我。这时,一只不知名的大鸟飞来,用她庞大的身影将我们两人完全遮蔽起来。于是,一种还原的游戏在一个瞬间里完成。
  这时天将放晓。夜晚的奇迹在收敛,在隐退,甚至消失。我们的对位和交换变得无足轻重。是她还是我,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日后非常长久的日子里,我一如既往每每看见树的孤苦就会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与她相伴。她的枝桠像女孩子的长臂向后退缩。日光在我们头上洒播金鳞。农人伴着落日的余晖而去。
  一个孩子,可能是永远的孩子,在吹笛子。


3.树上星光灿烂

  进入城市的树和树已经开始分布在城区的不同角落,当然也包括赫赫然竖立在城市的主要干道上。在一个并非如此重要的夜晚,我走到护城河岸——那段城墙早已名存实亡——来看一棵和我在农村见到的榕树很不相同的树,我可以叫她做法国梧桐——那是我在西欧的一国见过的没有开花的梧桐——她们同样植在湖边,排成长长的几行。她的枝桠和花朵一如果实向天呈现,其状如掌。天边,湖的对岸有一座大山,云飘飘,雪皑皑。今天,这棵树漠然地没有任何预设地来到个城市,她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只是她的出现使我想到树的版图之辽远。我没有追究我何以会和她在异地汇合,树是另一棵而我是同一个。我真的只是我自己吗?我一次次来到她的身边,企图向她说些什么,但有欲言又止。只有一次例外。那天天已擦黑,我照例走到她的身边。这时候,一个小小的奇迹发生了。在安静的城市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在她的身边,我突然听见她的笑声,那带动树的全身枝叶颤动的笑声。她的笑声和许多树里树外的笑声联在一块,很有此起彼伏之势,这一处的笑声向那一处传递,而那一处也在向这一处传递,笑声是女生的笑也有男生的笑,有孩子的笑,也有老人的笑。这些笑声是如此的真实和掷地有声,有如大謦奏鸣,使天上产生回音。这样的笑简直就是星光灿烂。是星光籍树冠和树的绿色枝叶在夜空弥漫开来,遍布在城市的上空。星光在笑,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然后,这样的笑声和城市万家灯火的窗屝和门户碰撞和融合,进入家庭和孩子们的笑(其中也有小小孩子的哭声和狗吠)汇成一片。在这样的笑声里,树和星光的笑埋在人声鼎沸中是可以加以分辨的,也就是说我可以在星星的万千笑声里听出她的笑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就像人们在听取一款动人心弦的音乐后恐惧她的结束,我马上就听见了现在的沉默,星光灿烂的笑声现在溟灭了,夜空恢复了寂静。可是树的手掌还是向天升起,做一个企求状,企求声音的永恒吗?她是希望我听见她的声音还是希望我听见她的沉默?她的愿望何在?我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我用一种爱抚的手势触摸树身,看看她的反映。但是她依旧沉默。向着四周围的各类大树看看,他们也在沉默。是的,只有乏味的汽车驶过的声音,一股股尾气在夜空里尽情释放。我感到一种厌恶。汽车上是会有人钻出来的。我看见两个,两个的情侣在树的周边分布开来。我不敢说她们是和星宿的位置取得对位,更不敢说她们可以和树和树开始交流,不,他们中更多的人是在和他们的对偶谈情。这样的景观在我看来是岂有此理的,离开树的关照和树灵的恩惠何谈人的命运呢?我开始窃笑于此。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在一种几乎是无奈的情结中,我居然看见了树在悄然地移动着,她们在星光的指引下开始一种重新的分布。这是树离开所谓情侣的关键时刻。树的命运和人的命运开始发生一种显然的分离———这一点让我感到惊奇。我知道树人之间的交流在历史上一度合作愉快。我知道人在他们的情景中和树一度发生怎样的密切的无可分隔的关系。因为这样的关系一如天存地就,是赫然而在的。比如说,你等待你的情人的时候,难道不是依靠在这棵或者那棵树的身边吗?你没有感觉到树的气息在你的周身散发着有助于爱情的物质和精神吗?树在传递着他/她的所有的判断和感觉。他/她从那里走来,是和树的漫无边际的根系联系在一起的;你踏着她的根系走来却无知于她的身体的律动吗?你分明是在用你的试探和树产生一种奇异的对话——而这样的对话甚至比起和你的情人的对话还要来得重要——这一点你难道全无所知吗?还有,你站在这棵树的身边,其实是站在了所有的树的身边,你是在和所有的树产生对话,你要正面面对树的灵诱而不能违背她们,你要是居然无视于这样的一个存在,就是树的存在,你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因为树树相依相连相同相向是一个天大的精灵的居所,在这样的一个居所里,人之将存或者不存,其实是由树说了算的,你觉得好笑吗?树们,就是用她们的星光灿烂的笑声,将我们的城市暴露在地上天下的。我再问你一次,你,听见了树的笑声了吗!
  那些听见了所有这些笑声的人有福了。她们可以顺着树的根系摸索人的脉动,将人的心律和树的经络组成一种十分诡诘的舞谱而跳跃其中。
  他——是她的一为伴侣——对我说,“不,不用说了……我听见了,也看到了……她们的脸谱……我说不上来是何感觉,但是这样的感觉是存在的。我尊重树。”他和她在我的面前如是说。
  他说,“我的全部感觉是由树的梧桐精神提供的。是的,你会懂得这样的精神的。也就是说,在树的身边,你发现了所有我们人的问题,比如说,你的忧伤和快乐,你的知觉和感悟。树和树的交流像水,有时侯会涌到岸上,打湿你的脚,那种感觉是脚的感觉,也是手和身体和头脑的感觉。于是,树的手,在轻扶你的心灵,轻扶你的身体,树的枝桠摊开一树的树叶托出太阳和光——也有月光。这时候,你触摸树身。树身触摸你。不是一棵树在触摸你,而是这个城市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树在触摸你。她们来自你身边的桥,来自你身边的小路,来自那座你并不熟悉的教堂以及从教堂里传出的巴赫的声响——那是和星光灿烂的树的笑声一样的声音,是神在树的华盖上计算出来的数学之美——她包括命运之谜和人生之险……树的忧伤,树的等待,甚至树的厌恶……都是人之前景的延伸,人在桥上看见的水和浪,树在她的树冠上也一样可以看见……”
  他说,“我和树的身心的交换是常有的事。你和树的交情又是如何呢?”
  他身边的女孩子腰身一动不动,但是她的眼睛有绿叶的神情和树干的笔直。她无言地和他和树和我对话,而且看起来神态自若而心满意足,她的手挽起长发像风吹动的树枝。树叶上有一棵她早已择定的同样是绿色的小星星。她因为和星星和树叶分享夜空而悄然心醉,这从她的鼻翕微波中或许可以听得出来。她的树影般的造型现在变成了树的真正的影子,树,也在这时候变成了她的影子。于是她和树的交流和我以前所说的人树之变有些许的吻合;而在这时,她将一堆绿叶拥戴在自己的脸上,像是拥戴一种光和热。吻的方向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的,这个聪慧的孩子是属于树的,而树,也就属于了她。这样,她的分身数学和树的组合数学在神奇的命数中估算夜里轻快的性感和性感的重量,于是,在人世间,她,成为第一个知道数字重量的人,那是一种可以承受之轻。虽然一直以来,她一言未发,但也言尽而情出了。
  于是,那棵梧桐树笑了。她笑得那样甜蜜和明朗,就像此刻天上的一棵和她对位的星。
  而树的根系在她信任的人的面前,展现了她的全部的体魄,那种吸纳全部人类和神类精神的显象,是一种人类女性的裸体无可比拟的图案。
  “她”今天在这里等待她的情人!


4.树之歌

  树的生命是长久的,这包括了我们的死亡期,我个人的死亡期。在树下我们一般是不谈这一话题的。我们宁肯坐到城市的剧院里来听听树的歌唱,但是这样的歌唱和树木的砍伐有关。鼓槌是木头做成的。我在音乐中听到了木头的声音也就是树木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有时回到音乐复活的树林里,在一个不知名的音乐人的膝下缭绕和盘旋。因为在我看来,是音乐在怀念着树木而非其他。是的,他坐的椅子,也是由一块被砍伐的树木打造而成。我不知道这块木头的一段是从东西南北何方的树林里被砍伐而搬运于此的。他本来可以根深叶茂地长成一棵大树,不必到这个什么音乐厅里来忍受人类的趣味所在。这样的联想让我十分不快。现在,钢琴在黑白分明或者说黑白并合地演奏着,乐手的手指在死亡的木头上敲击出音乐的生命。所有这些让我想起,如果有一棵树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听他们的尸体奏出的音乐该是一见如何愚蠢的事情。于是,我的想象开始膨胀。我的想象简直就已经膨胀成为一棵大树。于是,我的我和我的树,在我自己的面前分享他的音乐——这倒是一见有点意思的事情(不要说,我的过度太快吧!时间是没有快慢之分的——在实际的空间里面。)即便此刻乐器的确是在演奏着树的音乐,甚至将音乐的语汇用音画的形式表现在我面前的,的的确确的是一棵树,也无法使我有什么改变。他们杀死了我的树!我被心灵不断强迫的观念是:树木的死亡和音乐的生命对位,组成另类的音乐,虽然在别人看来事情并非如此。那个十指纤长而身材佝偻的钢琴家正在极为猛烈地敲击琴键。
  音乐的音符一个个急淌而下组成交响大河。我没有办法分辨出每一个音符独立存在的空间,只好让她们汇流而下统统变成时间了。在时间的时间中,我的眼前是一片躺倒的木头,是树干,是堆积的木材,树被切割和造型,被砍掉了她们的枝干。人们用这样的木头拼接成画框,家具和玩艺,让人工画出的树木和别的景致来替代树的真实。好像对于树木真实的再现要依靠树木的死亡。今天我听到的一切,只是在所谓艺术的层面上被复制,被复制而复制;而树的精灵难道允许此类的屠杀吗?
  有没有人发现他可以拯救所有这些树呢?将一条河流在画板上临模出来,是不会损坏河流的;而要在一棵被砍伐的树的身体上建造音乐,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更有甚者,当现在正在弹奏钢琴的音乐家或者是伟大的音乐家死后,人们热衷于将他的形象木雕成为一尊塑像。他的手指和大脑被镶嵌在某一种木质中。从这样的一块木头中,他的,人的气息在款款地上升而木头的气息由于他这个音乐家的占据而飘零到无垠的远方,只有我,才透过塑像面孔的间隙来窥视树还是树的时候的那种尊容,那种和我看到的大自然联系在一处的迹象是十分珍奇的。是的,此时,我看画和听音乐这两件事,是在双重的关注中,每每较为痛苦地相关连相比较而完成的,抑或说从来没有完成过。被形塑成为木雕的比如说音乐家G。古尔德吧,他的形象是和我所谓的树的灵魂联系在一块的,他没有木头和他所崇拜的钢琴的鼓槌作伴,他的手指(延伸成为树的枝桠!!)又能演绎出多少不可思议的巴赫呢?是的是的,现在,他的木制的形象和人的形象(是木制形象的延伸!!)正在我自己心灵的音乐厅里悄然汇合。他们的精神和树被砍伐之前的景致两两相随。我和其中的一个人谈话,另一个他,也会走来助兴。他们和我的对话,牵涉到他们经常弹奏的音乐以及可以用什么样的树木的躯干来做鼓槌。他们的话语无意中传导到一棵并不经意的树下。而那棵树发出了一种声音好像是谈话的回声,不,就是谈话的回声。树的问题是,是谁砍伐她并且在艺术地弹奏她?这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他们“两个人”都避免回答这个提问。一个是真实的古尔德——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他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而木雕的古尔德却凑过来审视这个问题。他的意思是这样的:看看这个“问题”有没有塑造成为一个木雕的可能性。将一个“问题”镂刻成型,倒是一件奇迹,但是第二个古尔德有此愿望,他要跃跃欲试。我们注意到,在这两个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因为,第一个是可以活动的,是有着某种可以选择的余地的,有着所谓的人的生命的古尔德;而第二个,却无此优势,甚至籍籍无名,至少在第一个死前是这样。他是镶嵌在木框里的一尊偶像。但是读者们,你们不要忘记了,第二个的力量恰恰在于第一个是要无可挽回地变成第二个的。时间将过往和未来都变成树,这是一种命运。时间是树木,森林,原野上的莽林的最好的保护人。时间在林莽中会将所有的第一个转边成为第二个。连古尔德自己也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一个趋势。他,很快被人塑成了雕像——-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情——而成为我们意义上的第二个,第三个,等等。成为第二个以后,他接近树的可能性变得比原来要真切。因为事物正在巴赫的怪圈里循环往复,从未截止。从起点到起点的运动是没有终点的,就是说,完结就是开始——这是一句老话了。所以,在人和树的交战中,树,胜券在握,因为树的期待,不过是将艺术从人为的木框里解救到她的身边。那些动听的好看的和极为精致的艺术小雕像,都在一步步退还到他们原有的出发点。我看见漫天的树们,在隐蔽地,永远地,做着这件事情。就是说,要将被砍伐的被消灭的树,在他们没有真正死亡的时候加以拯救。于是,以下这一幕才是惊心动魄的。

  古尔德的演奏结束了,是在狂热的欢呼声中结束的。人群涌到台前,他们包围了音乐家。但是即便这样的场面持续几个小时,她们还是要结束的。结束,就意味着树下的寂寞。灯光照在他的琴面上,泛起蓝色的光泽。这光泽开始分解。分解也许会重复一万次,就像他的弹奏,就像所有的古典音乐在伟大的重复中产生新的观甚至是新的生命。但是这样的生命和音乐本身下个世纪比是微不足道的,稍踪即逝的。年轻的钢琴家的形容是在人们的关注中渐渐衰老的。他闭门不出只是在他的仓库一样的琴室里用他的大手和时间抗衡,但是还是抵不过时间的摧残,而树的强大的生死却可以超越所有这些。琴声的老练和他的衰竭成正比。其结果是十分可怖的,因为死亡的木船在正常的阳光下是绿色的,是在树叶簇拥的树之灵的看护下游弋的;有一天,古尔德的音乐终于过去了。他的琴橙中木头的呻吟楚楚可闻。在一场也许是树大风高的哀悼中,他被放进了一尊棺冢。他的木制的塑像很快代替了肉身的他。在一圈柏树的围拢下,他的木雕油然而生。(是的,也许是铜雕,但是我的小说需要的是一尊木雕!)在温暖的木头的呵护下,古尔德安睡如斯。他在体验他的木船在他的木槌的敲击下顺流而下的快感——这样的顺流而下其实顺流而上,上达天廷。因为,树的枝桠早就告知天堂的乐队要为迎接他而鼓乐齐鸣了。于是,我们的古尔德在他的木木中再生而复活了。又过了几日,他的木像融化在树木中,和他从来就没有弹奏被砍伐的树木之前恢复了一致。
  这时候,树木之神大悦!说,“不要那种声音!”
  所以说,在树我合一的精神世界里,大自然的祈望一点也不过分。我们无论走过森林河流还是城市,我们都可以直接从树木的静立中看到和听到音乐。我们没有必要将音乐做成曲式,谱成调子;我们也没有必要将一副图画镶嵌在镜框里,我们只要打开窗子,迎接风中野马的狂奔就行了。







   

盗窃死亡——读修斯的《生日信札》

 他的妻子死了。是自杀。而他的死,在她死后三十年。他死前出了一本诗集。在诗集里,他在回忆他的妻子。这是他的唯一的一本精彩绝伦的诗集。他的作为诗人的存在,全靠他的这样的一本诗集。如今,两位诗人都已升天。他们在地上的故事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但是,只要我们翻开他的,而不是她的诗集,她的影子,就会从他的文字下面呈现出来。而在他的文字后面,全是她的因子,她的血。虽然她极度厌恶红色,厌恶到了极致。然而,每当太阳升起,早霞漫天,红色和人类的接触,一直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在这样的一种无可奈何的事实当中,是他的,也可以说是她的诗歌的文字,在红色的笼罩下,为了争夺死亡,争夺一个人的死亡的全部权利,继续在诗歌的阵地上爱着,或者恨着。我虽然不能看到或者听到他们的争斗,他们的隐含在诗歌文本里的生生死死,但是,我在他们的跨地域的文字里,在他们的,我还能懂得的诗歌的意义中,在我的莫名其妙的梦中,接触到了一个不能真正死亡和安息的人的,绝大的痛苦。这样的一种痛苦使得无论是他的诗歌,还是他的诗歌,随日月的永恒而永恒。所以,他们的诗歌,是真正的诗歌,而在这样的一种意义上,他们两人谁是死亡的责任者,就变得日益无足轻重了。一切,在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云开雾散,虚无坦荡。他的影子,从他的诗歌宫殿里隐去了。他的身影,他的头脑,在一片潮湿的草坪下面,安静地躺下来。任凭阅读诗歌的一代代受众,从他的身上慢慢地踏来踏去。他的遍布大地的精神,在人们对待他的多少有一点虐待狂行为的践踏下,感到了一丝快慰。而他的这样的一种快慰,随着时间的进展而进展。


一个人的死亡与否和他的集一身之经历而走向死亡,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在我们看来,他和她生前坐在草地上,互相端详着对方的情景已成幻像。他从她的面部的或者非面部的表情,产生一种或几种诗意。而这样的一种诗意也早已脱离了物质。更何况现在,他早已隐藏在地下,他的和她的存在,早已不同以往。而她的表情和她的内心,却在继续构成他的灵感。他,是否可以继续将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在我看来,如果他的精神转变成为一种独立之存在,她的死亡才可以最终完成。如若不然,她就一分钟也别想安静。诗人的残忍,恰好在于他对于死人的追思。你看,他现在把藏在冥冥之中的她,重新召唤出来了。他递给她一杯香喷喷的咖啡。那种余香缭绕的所在,空朦之中精神的味道,把两人重新栓在一起。我感觉到她的极为大度的容忍,这和她生前的态度判若两人。于是,他把她的影子挽在怀中。而她,现在看到的仍旧是他生前的那副尊容。他的在后来迷惑了许多愚蠢的女性的嘴脸。她的诗意全消。她的厌恶,在早上的清风里弥散,聚拢,聚拢,又弥散。女人的诗意是绝对的。她是从她自己的心灵里去萌发诗意的。而男人,则要大规模地从女性那里汲取一段段的灵感。这灵感倒底是谁的,是他的,还是她的!在我们这些平庸的读者看来,他们是联系在一块的,是不可分割的。然而,其实他们在上帝那里,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他的存在,和她的存在,是两个已做经典的人物的存在。但是这两个人的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位置,如果不籍助于她的死亡而落定,他就会真的被人们忘却,而且可能是彻底的忘却。反之,如果他在他的死亡的周遭,仍然可以汲取她的灵感的话,那末他的死亡,他的在诗歌上的死亡,完全可以转变为再生。所以,他现在的心冲满了阳光。这是一种我们根本无法察觉的另一个世界的阳光。这样的光线,来自她,和另一个太阳!当他在草坪上再次谱写他的诗篇的时候,她的心在疼痛。

我们还可以从他临终前的夜晚,看到他在和他们对于未来对话。他告诉她,他的未来是要和她汇合的。他为了诗歌的永恒,现在,正在迈向死亡。在死亡的临界点上,他们的共性川流汇海。波粒和线条的运动,分分合合,一起渡向萨福岛。就像一个谋杀犯,在他的百年以后,没有人再来追究他对于她的,早已过期的罪责。虽然刚才,我还看见她跪倒在灶台前,任凭毒气泛滥,开放出一朵恶之花。她向着他的反面上升。这悲惨的一刻,她的心灵和她的外表的美,已臻极致。煤气在大气里变成物质而她的肉体,安静地从他的思想的围墙里挣脱出来,和一阵清风汇合。他目睹了她的垂死的一幕?!这一幕是卡拉斯悲痛欲绝的女声。他在听着,看着,通体兴奋。死亡使他得以无情地触摸到她的存在和她的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对于生命的反抗。这样一来,他就不但捕获了她的生,而且捕获了她的死。在文字的将生将死的表现中,她传达出他的精彩绝伦的诗的艺术。他,作为一个诗人,当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而她,却实实在在地面对死亡。一如她实实在在的面对生命。在我看来,诗歌的肮脏,恰恰表现于此。

是的,他们中的一个人在死亡里崩塌,陷落。而另一个人,却在玩弄死亡。在这样的一种游戏中,到底谁是胜者呢?诗人的极大的可悲之处恰恰在于,他们中的一些人不能在死亡的时候面对死亡。在生命的时候面对生命。他们是靠他们的亲人和挚友的人生经验来杜撰其每一部伟大的诗篇的。而这样的一种伟大,当然是另一种渺小。都是以其所谓的不巧,来归避死,归避生的。而他,和以往的一切诗人一样,无从超脱于此。当她的语言,在她的天真的死亡扑来的时候,有了一刻的安宁。而他,却从她的这一刻的安宁当中,获取了最大的收获。这个收获就是,他在盗窃她的死亡。没有人看到,听道,或者触及到他的行为。因为在一般的人看来,死亡,是无法盗窃的。死亡,意味着一无所有,意味着对于人世的极大的放弃,甚至背叛和藐视。而对于诗人,这一切恰恰相反。死亡,给他带来极大的兴致。他在她的放弃与悲哀的日子里,把悲哀和狂喜的界限轻易跨越,再来一个回眸一笑。那个笑,正是集邪恶之大成。

他的第一个所谓诗人的做法,是观察她的死亡集几十年的,对于死的思考和把玩。死亡在诗歌里慢慢成型,成熟,完美。他在他不得已也要去见上帝的时候,抛出了他的死亡观察录。他的第二个做法,是观察她的后死亡时期。也就是说,当他在别的女人的怀抱中而戏弄她的非生非死的幻影的时候,她的死亡,在悄悄的转变成为诗歌的另一种源泉,把生的女人和死的女人,做一次次的对比。这样的精神游戏何乐而不为呢!他的第三个阶段,是看看她在死亡的死亡中,是否会真的死去。在全部的对于死亡的观察里,他的诗意大有长进。在他的诗歌里,她的灵魂时时产生美妙的气息。她呢!我们来看看她的情况吧!当她的丈夫在安静的死亡的诗歌的快乐中,享受受众对待他的无聊的崇拜的时候,她的不安的灵魂,却在他的面前被风吹起,身形四散,而无可聚拢。她的一半在天上,而另一半,则无论如何不能升天。所以,她的人的身心,她的诗歌的自白,她的绝对的美,都被埋藏在地下。她企图哀求他,让她的灵魂安顿下来。但他只好对她说,我死了!而你还没有死!!是的,她没有死。她既没有死,当然也没有活。她的处境之悲哀,是因为她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有时候,他们会像他们生前那样,用他们隐去的身形,双双躺在树丛里,沉默,沉默!为了一首或几首诗歌的孕生成长和成熟。在诗的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暂时消弥了他们的在生死方面的争论。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不乏和稀泥的场面。然而这样的场面并不多见。她早就不能容忍他的背叛了。为了让他交还于她的应得的死亡,而和他争吵。

他们在进行一场没有语言的,没有诗歌的争吵。我们多于去理论这样的一种场面,问题在于,她的无论是语言的力量,还是人格的力量,都处在他的上风。而他不能不心怀嫉妒。为了要求他让出一块可以让她安静下来的土地,让她在那里享受她人生的死亡,和她争吵。而他,不止一次的欺骗她。在天地一分为二的今天,她的无形的语言忽然变得极为犀利。她对他说,我可以把我的诗歌卖给你的生前,如果你答应下来,我宁愿作为一个非诗人的存在,而换得我生后的安静。于是,他同意了她的请求。在他生前的那些十分风光的日子里,他的全部的兴趣,就在于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窃取她的精神,她的感觉,她的神悟。于是,在他死前不久出版的,在我看来唯一有价值的一本诗集里,他的文字忽然变得十分的不同。在他的文字里,她的精神在人们看得出的和看不出的空白处和字里行间游荡。而遗憾的是,受众却愚蠢得几乎更本无法察觉所有这一切。在她无法再行反抗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对于世人的捉弄,变得十分的艺术。

他的诗歌光彩夺目,深入人心。在人们对于他们的生死似有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名头上升,而她的芳名日隆。这正是他生前求之不得的效果。这几乎是大部分诗人的写作手法,而且屡试不爽。然而,当他的声誉如日中天的时候,当他的诗集再度引起受众的几乎是十分愚蠢的关注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诗歌里,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而且是几乎将他压倒,而且彻底压倒的,极为伟大的诗歌的存在。在这样的存在中,他的无论是生前的心情,还是身后的遗志,都变得极为阴郁。他只好在她刚刚安静下来不过些许时的日子里,将其侵扰再度降临在她的身上。他告诉她,他要继续为他的诗歌加码,一如在他的生前,他耿耿于怀于他的祖传的,被她损坏的那张在我们大家看来都已十分出名的桌子。

他对她说,我要用你损坏的那张桌子,作为我的诗歌的素材,你可同意?她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尽管用吧!这以后,他的诗歌里,就多了许多本应该属于她的财富。当然是精神财富。他们没有为那张桌子之精神的所属权,而争论在受众的面前再行争论。他采取了极为独特的方式,用她的生命和死亡,来盗窃那张桌子的精神他在那张桌子四外转来转去。他说,他看到了她的隐形,实形。他回忆,他,因为据说是在他的那张独特的桌面上,平稳的摆上了他们两个人的声响,形状和灵魂,而不应受到指责。他告诉他的受众,说,在那张桌子上发出的诗歌的声音,是他的诗歌的声音。也许仅仅是他的声音。而我,作为一个生活在远东的诗人,却在这个桌面上,看到了她的全部的存在。我看见了普拉斯,我看见了,当然也听见了她在她的心里阵发出来的钟声。在这样的一种红色的,再从红色转变到紫色的钟声里,他的面容呈现暗淡的灰色。从灰色转变成了黑色,绝对的黑色。在太阳下面,他的死前死后的容光焕发和沮丧颓败,形成两个级差明显的色调。在他们相聚的,说不上是生命的还是死亡的夜晚,他故伎重演,向她索要另一种灵感。而她,已觉十分的疲惫时候,他的眼光,却亮如在他们做爱时产生的迷团。

诗歌恰恰是记录性的最好方式。在人们的性行为当中,人在分裂,也在回归。男人的快感,在女人的迷茫当中,转变为诗歌的节奏,音响和气味。在她的泛性化的诗歌里,男人第一次由主变仆。我们在她的诗歌里发现的所有的意向和意像,也许都和性的存在不可脱离。而在他那里,男人不可能排除女人而独自营造他自身的性和由此而来的诗。在性的初期,两人的性,主要是契合。而在以后,就从这样的一种契合中分裂出来。男人的感觉是征服;而女人的感觉是游离,是上升或跌落。在所有诸如此类的行为艺术中,爱杂质愈来愈多,愈来愈杂。人的存在,获救于性,也毁灭于性;诗的命运,也是如此。要说其间有何区别,那就是,女人自始至终是她的自己,而男人,则在性的过程中,转化为一个个他人,甚至她人。这就是我看待修斯之诗歌的方式。他,可以从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里,发现她的随日月同在的美,她的绝对的精神,简直就是海水荡漾的萨福岛。她的诗歌的乐音,简直就是卡拉斯的希腊圆柱。在她用死亡的阴影,来环绕这些希腊圆柱的时候,海水为她涌动了,袭饶帕提农神庙的光为她照播,扩展。当她沉迷在诗海当中的时候,他的对于她的惊讶,成为他的诗歌的起点和归宿。是的,希腊是要消失的,卡拉斯是要消失的,她,当然也是要消失的;但她的消失和大海的消失是一样的。因为,人们在月亮上升的时候,似乎短暂地忽略了大海;而大海和她,只是在此意义上消失于一瞬间。这样的消失很美。但是,他并不理解这样的消失。他把消失看做死亡。他也许只能在大海的生死里打捞海宝,而一个庸常的诗人,是连这一点也是无法做到的。

盗窃死亡——读修斯的《生日信札》

 

盗窃死亡——读修斯的《生日信札》

  • 刘自立



  他的妻子死了。是自杀。而他的死,在她死后三十年。他死前出了一本诗集。在诗集里,他在回忆他的妻子。这是他的唯一的一本精彩绝伦的诗集。他的作为诗人的存在,全靠他的这样的一本诗集。如今,两位诗人都已升天。他们在地上的故事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但是,只要我们翻开他的,而不是她的诗集,她的影子,就会从他的文字下面呈现出来。而在他的文字后面,全是她的因子,她的血。虽然她极度厌恶红色,厌恶到了极致。然而,每当太阳升起,早霞漫天,红色和人类的接触,一直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在这样的一种无可奈何的事实当中,是他的,也可以说是她的诗歌的文字,在红色的笼罩下,为了争夺死亡,争夺一个人的死亡的全部权利,继续在诗歌的阵地上爱着,或者恨着。我虽然不能看到或者听到他们的争斗,他们的隐含在诗歌文本里的生生死死,但是,我在他们的跨地域的文字里,在他们的,我还能懂得的诗歌的意义中,在我的莫名其妙的梦中,接触到了一个不能真正死亡和安息的人的,绝大的痛苦。这样的一种痛苦使得无论是他的诗歌,还是他的诗歌,随日月的永恒而永恒。所以,他们的诗歌,是真正的诗歌,而在这样的一种意义上,他们两人谁是死亡的责任者,就变得日益无足轻重了。一切,在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云开雾散,虚无坦荡。他的影子,从他的诗歌宫殿里隐去了。他的身影,他的头脑,在一片潮湿的草坪下面,安静地躺下来。任凭阅读诗歌的一代代受众,从他的身上慢慢地踏来踏去。他的遍布大地的精神,在人们对待他的多少有一点虐待狂行为的践踏下,感到了一丝快慰。而他的这样的一种快慰,随着时间的进展而进展。

  一个人的死亡与否和他的集一身之经历而走向死亡,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在我们看来,他和她生前坐在草地上,互相端详着对方的情景已成幻像。他从她的面部的或者非面部的表情,产生一种或几种诗意。而这样的一种诗意也早已脱离了物质。更何况现在,他早已隐藏在地下,他的和她的存在,早已不同以往。而她的表情和她的内心,却在继续构成他的灵感。他,是否可以继续将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在我看来,如果他的精神转变成为一种独立之存在,她的死亡才可以最终完成。如若不然,她就一分钟也别想安静。诗人的残忍,恰好在于他对于死人的追思。你看,他现在把藏在冥冥之中的她,重新召唤出来了。他递给她一杯香喷喷的咖啡。那种余香缭绕的所在,空朦之中精神的味道,把两人重新栓在一起。我感觉到她的极为大度的容忍,这和她生前的态度判若两人。于是,他把她的影子挽在怀中。而她,现在看到的仍旧是他生前的那副尊容。他的在后来迷惑了许多愚蠢的女性的嘴脸。她的诗意全消。她的厌恶,在早上的清风里弥散,聚拢,聚拢,又弥散。女人的诗意是绝对的。她是从她自己的心灵里去萌发诗意的。而男人,则要大规模地从女性那里汲取一段段的灵感。这灵感倒底是谁的,是他的,还是她的!在我们这些平庸的读者看来,他们是联系在一块的,是不可分割的。然而,其实他们在上帝那里,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他的存在,和她的存在,是两个已做经典的人物的存在。但是这两个人的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位置,如果不籍助于她的死亡而落定,他就会真的被人们忘却,而且可能是彻底的忘却。反之,如果他在他的死亡的周遭,仍然可以汲取她的灵感的话,那末他的死亡,他的在诗歌上的死亡,完全可以转变为再生。所以,他现在的心冲满了阳光。这是一种我们根本无法察觉的另一个世界的阳光。这样的光线,来自她,和另一个太阳!当他在草坪上再次谱写他的诗篇的时候,她的心在疼痛。

  我们还可以从他临终前的夜晚,看到他在和他们对于未来对话。他告诉她,他的未来是要和她汇合的。他为了诗歌的永恒,现在,正在迈向死亡。在死亡的临界点上,他们的共性川流汇海。波粒和线条的运动,分分合合,一起渡向萨福岛。就像一个谋杀犯,在他的百年以后,没有人再来追究他对于她的,早已过期的罪责。虽然刚才,我还看见她跪倒在灶台前,任凭毒气泛滥,开放出一朵恶之花。她向着他的反面上升。这悲惨的一刻,她的心灵和她的外表的美,已臻极致。煤气在大气里变成物质而她的肉体,安静地从他的思想的围墙里挣脱出来,和一阵清风汇合。他目睹了她的垂死的一幕?!这一幕是卡拉斯悲痛欲绝的女声。他在听着,看着,通体兴奋。死亡使他得以无情地触摸到她的存在和她的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对于生命的反抗。这样一来,他就不但捕获了她的生,而且捕获了她的死。在文字的将生将死的表现中,她传达出他的精彩绝伦的诗的艺术。他,作为一个诗人,当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而她,却实实在在地面对死亡。一如她实实在在的面对生命。在我看来,诗歌的肮脏,恰恰表现于此。是的,他们中的一个人在死亡里崩塌,陷落。而另一个人,却在玩弄死亡。在这样的一种游戏中,到底谁是胜者呢?诗人的极大的可悲之处恰恰在于,他们中的一些人不能在死亡的时候面对死亡。在生命的时候面对生命。他们是靠他们的亲人和挚友的人生经验来杜撰其每一部伟大的诗篇的。而这样的一种伟大,当然是另一种渺小。都是以其所谓的不巧,来归避死,归避生的。而他,和以往的一切诗人一样,无从超脱于此。当她的语言,在她的天真的死亡扑来的时候,有了一刻的安宁。而他,却从她的这一刻的安宁当中,获取了最大的收获。这个收获就是,他在盗窃她的死亡。没有人看到,听道,或者触及到他的行为。因为在一般的人看来,死亡,是无法盗窃的。死亡,意味着一无所有,意味着对于人世的极大的放弃,甚至背叛和藐视。而对于诗人,这一切恰恰相反。死亡,给他带来极大的兴致。他在她的放弃与悲哀的日子里,把悲哀和狂喜的界限轻易跨越,再来一个回眸一笑。那个笑,正是集邪恶之大成。

  他的第一个所谓诗人的做法,是观察她的死亡集几十年的对于死的思考和把玩死亡在诗歌里慢慢成型成熟完美他在他不得已也要去见上帝的时候抛出了他的死亡观察录他的第二个做法是观察她的后死亡时期。也就是说当他在别的女人的怀抱中而戏弄她的非生非死的幻影的时候她的死亡在悄悄的转变成为诗歌的另一种源泉把生的女人和死的女人做一次次的对比这样的精神游戏何乐而不为呢!他的第三个阶段是看看她在死亡的死亡中是否会真的死去。在全部的对于死亡的观察里,他的诗意大有长进。在他的诗歌里,她的灵魂在时时地产生美妙的气息。她呢!我们来看看她的情况吧!当她的丈夫在安静的死亡的诗歌的快乐中,享受受众对待他的无聊的崇拜的时候,她的不安的灵魂,却在他的面前被风吹起,身形四散,而无可聚拢。她的一半在天上,而另一半,则无论如何不能升天。所以,她的人的身心,她的诗歌的自白,她的绝对的美,都被埋藏在地下。她企图哀求他,让她的灵魂安顿下来。但他只好对她说,我死了!而你还没有死!!是的,她没有死。她既没有死,当然也没有活。她的处境之悲哀,是因为她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有时候,他们会像他们生前那样,用他们隐去的身形,双双躺在树丛里,沉默,沉默!为了一首或几首诗歌的孕生成长和成熟。在诗的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暂时消弥了他们的在生死方面的争论。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不乏和稀泥的场面。然而这样的场面并不多见。她早就不能容忍他的背叛了。为了让他交还于她的应得的死亡,而和他争吵。他们在进行一场没有语言的,没有诗歌的争吵。我们多于去理论这样的一种场面,问题在于,她的无论是语言的力量,还是人格的力量,都处在他的上风。而他不能不心怀嫉妒。为了要求他让出一块可以让她安静下来的土地,让她在那里享受她人生的死亡,和她争吵。而他,不止一次的欺骗她。在天地一分为二的今天,她的无形的语言忽然变得极为犀利。她对他说,我可以把我的诗歌卖给你的生前,如果你答应下来,我宁愿作为一个非诗人的存在,而换得我生后的安静。于是,他同意了她的请求。在他生前的那些十分风光的日子里,他的全部的兴趣,就在于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窃取她的精神,她的感觉,她的神悟。于是,在他死前不久出版的,在我看来唯一有价值的一本诗集里,他的文字忽然变得十分的不同。在他的文字里,她的精神在人们看得出的和看不出的空白处和字里行间游荡。而遗憾的是,受众却愚蠢得几乎更本无法察觉所有这一切。在她无法再行反抗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对于世人的捉弄,变得十分的艺术。
他的诗歌光彩夺目,深入人心。在人们对于他们的生死似有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名头上升,而她的芳名日隆。这正是他生前求之不得的效果。这几乎是大部分诗人的写作手法,而且屡试不爽。然而,当他的声誉如日中天的时候,当他的诗集再度引起受众的几乎是十分愚蠢的关注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诗歌里,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而且是几乎将他压倒,而且彻底压倒的,极为伟大的诗歌的存在。在这样的存在中,他的无论是生前的心情,还是身后的遗志,都变得极为阴郁。他只好在她刚刚安静下来不过些许时的日子里,将其侵扰再度降临在她的身上。他告诉她,他要继续为他的诗歌加码,一如在他的生前,他耿耿于怀于他的祖传的,被她损坏的那张在我们大家看来都已十分出名的桌子。

  他对她说,我要用你损坏的那张桌子,作为我的诗歌的素材,你可同意?她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尽管用吧!这以后,他的诗歌里,就多了许多本应该属于她的财富。当然是精神财富。他们没有为那张桌子之精神的所属权,而争论在受众的面前再行争论。他采取了极为独特的方式,用她的生命和死亡,来盗窃那张桌子的精神他在那张桌子四外转来转去。他说,他看到了她的隐形,实形。他回忆,他,因为据说是在他的那张独特的桌面上,平稳的摆上了他们两个人的声响,形状和灵魂,而不应受到指责。他告诉他的受众,说,在那张桌子上发出的诗歌的声音,是他的诗歌的声音。也许仅仅是他的声音。而我,作为一个生活在远东的诗人,却在这个桌面上,看到了她的全部的存在。我看见了普拉斯,我看见了,当然也听见了她在她的心里阵发出来的钟声。在这样的一种红色的,再从红色转变到紫色的钟声里,他的面容呈现暗淡的灰色。从灰色转变成了黑色,绝对的黑色。在太阳下面,他的死前死后的容光焕发和沮丧颓败,形成两个级差明显的色调。在他们相聚的,说不上是生命的还是死亡的夜晚,他故伎重演,向她索要另一种灵感。而她,已觉十分的疲惫时候,他的眼光,却亮如在他们做爱时产生的迷团。

  而诗歌恰恰是记录性的最好的方式。在人们的性行为当中,人在分裂,也在回归。男人的快感,在女人的迷茫当中,转变为诗歌的节奏,音响和气味。在她的泛性化的诗歌里,男人第一次由主变仆。我们在她的诗歌里发现的所有的意向和意像,也许都和性的存在不可脱离。而在他那里,男人不可能排除女人而独自营造他自身的性和由此而来的诗。在性的初期,两人的性,主要是契合。而在以后,就从这样的一种契合中分裂出来。男人的感觉是征服;而女人的感觉是游离,是上升或跌落。在所有诸如此类的行为艺术中,爱杂质愈来愈多,愈来愈杂。人的存在,获救于性,也毁灭于性;诗的命运,也是如此。要说其间有何区别,那就是,女人自始至终是她的自己,而男人,则在性的过程中,转化为一个个他人,甚至她人。这就是我看待修斯之诗歌的方式。他,可以从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里,发现她的随日月同在的美,她的绝对的精神,简直就是海水荡漾的萨福岛。她的诗歌的乐音,简直就是卡拉斯的希腊圆柱。在她用死亡的阴影,来环绕这些希腊圆柱的时候,海水为她涌动了,袭饶帕提农神庙的光为她照播,扩展。当她沉迷在诗海当中的时候,他的对于她的惊讶,成为他的诗歌的起点和归宿。是的,希腊是要消失的,卡拉斯是要消失的,她,当然也是要消失的;但她的消失和大海的消失是一样的。因为,人们在月亮上升的时候,似乎短暂地忽略了大海;而大海和她,只是在此意义上消失于一瞬间。这样的消失很美。但是,他并不理解这样的消失。他把消失看做死亡。他也许只能在大海的生死里打捞海宝,而一个庸常的诗人,是连这一点也是无法做到的。

2023年11月22日星期三

 去音乐厅

  去音乐厅

  刘自立

  一个女孩子沿着古老的城墙在翻根头。她简直就是在舞蹈。和电影里那个哑
女的孩子在海滩上跳舞一样。只是我看见的这个孩子的舞蹈没有音乐的伴奏,更
不用说钢琴了。自立和我一样驻足观赏了片刻。
  我们继续向音乐厅走。沿途都是极为熟悉的街道。城市的街道和建筑,对于
喜欢听音乐的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音乐里讲的对称,对比,装饰,转化,变
奏。。。。。。都和城市的布局有关系的。但是这个城市的布局已经散失掉了。
我常常为此心痛的。
  在这样一来的城市里还能听音乐吗?尤其是西方的古典音乐。因为她的延伸
就是城市;而城市在这个意义上已经正在消失。
  眼睛离开女孩子的舞蹈,我们的注意力似乎只好还是关注这个正在消失的城
市。这里的建筑毫无关系地堆积在一起。音乐厅周围低矮的平房和宽阔无比的大
道只有一巷之隔。那里的高层建筑不中不西像玩具一样排列着。整个城市的设计
和音乐的檗化绝对无关。人们用二胡拉巴赫,成为一种时髦。城市的规划和建筑
的设计也就“二化”了。
  “你说呢?”
  “嗯!”
  他给我这张音乐会的票的时候,我感到了他的兴奋。他满脸放出一种就像他
的阉声一样的笑声。这笑声一直持续到路边矮房子的破围墙下面,和那棵老槐树
肮脏的枝叶吻合。虽然我为阉声的演唱一度感动得流泪。记不清是哪部歌剧中谁
的演唱了。反正是一部叙述贝利尼和韩德尔之争的电影。。。。。。。男孩子为
了保留他的童声,坐进了一面浴盆。。。。。。浴盆流血了,献红色,不,腥红
色。
  我听过许多男子的女声,他们/她们的据说是热流滚滚的目光之吻————
这是我怯取当代一位作家的用语,对不住了————触及到我们。
  自立的脸在矮屋丛中尤其洁净而透明,就像是小提琴家里最小提琴的演奏,
哦,是谁的演奏呢?把女人的头发都演奏得飘飘然乌黑锃亮。我好像真的在听什
么。有乐声就在我们的身边响起。
  早上,我看了一部音乐家的传记片。那里面有一个小提琴手为年轻的卡拉扬
在雪山上演奏。。。。。。。
  自立说,“还有她!”
  我:“哦”了一声。我对于他说起她,就好奇。这样女风格的男人还会有她
吗?我不禁看他一眼。在黄昏的太阳里,秋天的她显得十分清秀而弱小。她行走
起来像我们所说的猫步,冉冉而飞,像蝴碟解构了她的色彩而融入云霞什么的。
我沉重的步伐跟在他的身边,就像我说的,在矮小的一大堆破旧的房屋边上陡立
几座毫无美感的大厦。我会压倒一切吗?
  “不!”她说,“你怎么会呢!”
  我不知何以他会悟觉我的思忖,着实有些吃惊。
  剧院的建筑同样极为平庸。但是门口还是熙熙攘攘的。像自立这类不伦不类
的人,男人和女人,到处都是。他们是在表演时装呢还是在显示人体。几个真女
人坦胸露肚的倒也和谐。自立挤进人群也显得楚楚得体。我甚至觉得她也会高兴
地在墙边来个女孩子般的倒立呢!
  我们在星月下谈到指挥的眼睛。像索尔蒂的眼睛和伯恩斯坦的。
  记得索尔蒂在演奏茶花女的序曲时,乐池里灯光暗淡,只有他的眼睛像蝴蝶
的彩翼划过所有乐手的眼睛,使他们兴奋和颤动起来。我们难以分辨那种眼神是
女人的精神还是男人的意志。但是今天的演出可能要远征到世界的无数音乐场地,
才能满足我们对于所有指挥,当代的,更重要的,是我们急于所见的那些历史上
指挥:克伦贝勒那样的指挥的大期待。
  自立的眼睛和接票的女门卫的眼睛碰撞了一下,余波荡及于我身。哈哈!
  我暗自发笑。但是我为一个自立也许根本就没有发现的细节而惊扰。检票的
女孩子今天忽然转变成为我在电影或这梦想中看见的翻根斗的女孩。
  是的,她是和我后来见到的一个陌生的新近出世的男婴一起,布阵在这个千
里,万里之遥的世界上的。这个世界当然有山有海有城市,有我们景仰的那种就
像奏鸣曲式一样严格写成的城市图画。“一个混血!!!”我暗自念道,我把这
个仅仅是我的幻觉提携的女孩留在了心中。她和我以后所说的男孩,是我们这个
乐队的二重奏。
  多么好笑啊!
  我跟在他后面鱼贯而行。她的背影是他的,还是她的?
  他的妹妹的辫子?我想。
  还有,指挥的胳膊上延长无限的权杖。
  灯光在音乐厅的内外交织起来。这天空也无限阔大。我一度在天上的座位上
看海。那还用说,那海竟然就像是跳舞孩子的身体一样渺小透明洁净均衡,节奏
起伏。。。。。。
  我们并不确定我们在音乐厅里找到了位置。
  自立坐在我的身边。
  他在乐声隆隆中心不在焉地拿着那种新近发明的手动GOOGLE在寻找和查阅什
么。他在器乐的旋律和节奏的声响中,把他的那个新式的玩艺也搞出了一点声响。
  他在查地名还是人名呢?
  我看着他那张虚实交加的面孔,不禁暗嘀咕。
  现在,他小声地告诉我,“查到了。”
  “什么?”
  我颇为恼怒。但是抑制着。因为他把我听到的乐曲打断了。
  而他,好象察觉到我的恼怒,只是自作自受地将他那个和音乐毫无关系的得
意劲传达过来。
  连后座的观众也很烦他,眼神都跑到了我的面前,像在大厅里同样以其色彩
的交叠而得意地飞着的一只蝴蝶。蝴蝶的身上不时打上了音乐和暗色灯光的亮点。
  这只蝴蝶的出现让我想起邻居的一个丑陋的男婴。他每天早上准时哭叫,将
我吵醒。。。。。。。他们都流连于音乐的时间之外,并且不想让我避开现实的
时间。只要我在音响上播放贝多芬的乐曲,他就会出现在我的窗前。他的脑袋贴
在我的窗户玻璃上,像个巨大的污点。愈变愈大。一张猾爽的小脸瞬间就变做一
张青年人要长不长的未完成的脸。他发出一整套的哼哼声,比贝多芬的弦乐齐奏
还响。于是,我就照例关闭了音响。这样的音画已经出现很多很多年了。也许会
成长为我记忆中一件胆结石一样的宝贝。
  所有这些烦恼现在夹缝在音乐厅里,像一股浊气飘荡开来。
  乐手们在舞台上将我们的作为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乐手也随即附和地把笑容
在黑暗中传达过来。于是他们的演奏就出现了错音。
  “这些个废物!”自立声如丝帛地骂了一句。说,“怎么还不开始?”
  我微微摆过头来看他。
  他在说些啥啊?“开始什么?”
  我思量着。在他的沉默和乐队的沉默中,只有我在细心地聆听着据说是马勒
的第N交响乐的演奏。我看见指挥很卖力气。他在舞台上活蹦乱跳,手舞足蹈,
额头放光。乐队追随着他的手势和眼神将大厅里搞得震天价响。可是他,却慢慢
地消沉起来,声音越大他越沉默,继而好像遁如梦乡。在他似乎要临界时,他对
我说,“GOOGLE上说,他的‘一副’乐曲就要开始了。可是,开始就是结
束。。。。。。”
  他又说,“也有从尾演到头的乐曲。如巴赫。”
  他说,“你听过他的对位之四吗?”
  “是的是的。。。。。。”我敷衍着。努力将乐曲演奏的连贯性加以保持。
  “怎么还不开始?”他确乎有些实在不耐烦了。
  他说,“一般而言,在指挥的身旁,总是有一个影子的。”
  他在自言自语。
  一个什么影子。
  是他要在GOOGLE上寻找的影子,电脑银屏上的影子,还是现实中的?何时,
在指挥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影子。影子和指挥有何关系!
  我透过灯光和乐手设法寻找他说的影子。如果我果然看见一个不大不小的影
子在伟大指挥的身边慢慢地生成,那将是一见怪事情。我想,他的身高长得很快,
到不了一个乐章的时间,就和实际指挥长得一般高下了。这会让我暗自窃喜。这
个老立真有两下。我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到那个影子的身上去了。
  是的,在节奏加快和突然转调的时候,他生长得最快。他的形象化身姿真好
像是上帝的擘划,兼俱东,西两色人等的特征。他的身上好像还长着一个隐形的
翅膀呢!这具翅膀和那只蝴蝶的翅膀有同有异。另外,他们都是由丑陋的婴儿长
成的。在他们领教伟大的音乐之前,都在我的住所的走廊上每日早晨起劲地哭叫
着,写着音乐史上另外的音乐。一旦他们的音乐结束,女孩子就开始沿墙跳舞,
翻身似水中的鱼。
  他的存在应该由一个或者两个细节加以证实。
  如果影子的实体和实体的影子真的存在,指挥本来肆无忌惮的手势在靠近他
的影子的时候会有所收敛。他向着他自己这边靠拢过来,给“他“腾出一个空间。
他们两个双双呈现为互补的斜影,像两个小斜塔呢!
  第二个证明,当然是由他的演奏员的演奏动作以见其证的。他们的乐曲演奏
得极为奇特。是因为他们要服从两个指挥的指挥。于是,在一个舞台上,在一首
乐曲中,贯穿了两个意志。在音乐的时间里,有了两种时间。在我看来,这场音
乐会简直就要产生奇迹了。
  但是更好玩的,是影子和影子自身的生长。一个影子加一个影子地在舞台上
排列开来。最终将舞台包围。并且,不但在指挥的身旁出现了影子,在第一小提
琴和许多的器乐手的身旁,也同样出现了影子和影子的影子。。。。。。这些影
子像移动的树林排列在舞台上了。
  人们无法穿越他们的森林,只有那只没有影子的蝴蝶和自立的精神翅膀在飞
翔。
  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是他在制造实体和影子。因为,只有在音乐里,
他才能将他喜欢的东方的和西方的城市融化在一起;将我们看见的男孩和女孩一
怀以揽;最后,只有在这样的场合,他才可以悄悄地在性和性别中驰骋荡漾,来
去无忌,完成一个主题的男女变奏,等等。所以,他当然需要在实体的周围像派
生烟雾一样地挥发出些许不明不白的女人气息。
  我偷眼望她,他现在的确像个女人。以女人的坐姿塑造在椅子上了。我觉得
她的腹部就像人们通常所说的大提琴的琴腔;而她的屁股被群裾翩然的低音协奏
提升得如同落日,凄恻绻缱,细如金线。她的一双眼睛和指挥精确得也像女人的
精确一样精确的眼睛波庑谘劬Φ难劬竺婊褂幸凰劬υ谕潘约汉�
我的对面的另外的无数个不言而喻的女人和她们的化身,化身在剧场的角落里以
其漫游的精神生长出一只只只只只只。。。。。。。蝴蝴蝴蝴蝴蝴。。。。。。。
蝶蝶蝶蝶蝶一样地在人蝶之间编织成一个并不存在的或者已经破旧不堪的古典音
乐的网络。
  像像像女人一样笑的小克莱伯啊!
  我在颇为抑制和颇为震动中斗了一个冷战。
  “那些个影子做好准备了吗?自立恢复了他的本来的男声问道。、
  这时候,慢版转变成为谐謔曲。女人的世界塌陷
了??????????????
  “嗯!”
  我敷衍他。然后再盯她一眼。
  她的肖相现在如何融入意识?
  我知道,不少指挥在演奏之前都有去博物馆的习惯。他们在那里看画。他们
从画面上听音乐。还包括直接把画面搬上舞台做背景。男婴长大了,就可以在舞
台上跑上跑下,像卡拉扬的童年,在他家乡萨尔茨堡故居大楼的楼梯上跑上跑下。
是的,虽然,他后来当然在乡间买了别墅;立了墓碑;自己平躺下来。
  自立问我“应该不应该开始”,这个陈述句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应该去问
卡拉扬的。
  在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认同感不是建立在音乐时间上;也不取决于任何演出
场所,更不用说共同出场了。
  在我和他之间,应该可能发生的一致,是我们都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演奏的
开始;像他现在一样,即便开是了也全然无知。
  而且,我常用咏叹和哼哼来满足我的不在场。他模拟现场,在电脑上。等等。
  我们的认同感是: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影子,抑或相反。这一点是似是而非。
  我何以说,自立是我的影子,或者说,我是他/她的呢?
  问题一秒钟后就镌刻在发声的总谱上了。
  “你看,影子是要和他争夺指挥权呢!”
  “什么时候?”我问。
  “今天。魔鬼和人一场演出。。。。。。。那时候,我还年轻。。。。。今
天。”
  ————一个巴赫和艾舍尔的怪圈!!!
  我不懂哥德尔。自立更不懂。不然,也要加上他的伟大的怪数,格式和逻辑
什么的。。。。。。
  他得意洋洋地絮叨着。继续在玩他的GOOGLE搜索器,并且继续搞出一些碎裂
有致的声响和声响。
  在他的手上,指挥/影子/你我他,几乎三位一体,在舞台上旋转;不是旋转
是轮回。
  乐曲并不完全是轮回的。乐曲的主题接二连三地变调,走音,恢复到原有的
什么主调里面。我不明白,马勒的唯一是不是唯一。他何以要写这许多交响乐呢?
N个。他和他的影子又是如何相处的呢?N次吗?我们要多少遍演奏他呢?N次。
我想到所有这些伟大的指挥,和马勒有关系的指挥,从萨巴塔,瓦尔特,克路依
坦到巴比罗利。。。。。。我忽然觉得N次演奏是必要的;蝴蝶有多少种呢?男
婴是一个单数词,还是复数?
  他,或者说我,看了看周围的观众。他们一如既往恭恭敬敬继续他们的音乐
欣赏;就像五百年的音乐会在一个单位时间中演奏,那里坐着男女老少亙古不朽
的观众。我和自立却是局外人。因为我们是中国人。
  他们和我不一样也和他不一样。是的,和他更加不一样。
  他们是单数的吗?
  他们怎样对待一件乐曲中的无数主题呢?
  自立现在居然站了起来。他旁若无人地挤过观众,向舞台的方向走去。但是
这个时间极长。是的,他是无数次从我的身边站起来走向舞台。但是他接近舞台
的时间和所有的时间,和他玩弄GOOGLE的时间,和马勒的乐章演奏的时间都不同。
他有他的时间。所以,我等待他接近舞台的时候。
  也许此举会成一件行为艺术品。这件艺术品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价值可观。
他的走动,他的重复了几百遍的走动,是在剧院座位之间进行的,就是说在剧院
的通道上进行的。这就给了人们一个演奏间奏曲的可能性。虽然我知道我对许多
间奏曲并不感冒。(实际上,自立的行为是在无数次的主题重复中完成的。要说
有什么间奏曲的存在,就是他的砸锅。)
  他在暗自走向舞台。
  在暗中,他走近舞台。
  他暗暗避开所有观众的注意甚至恼怒,走上舞台。
  这是一个绝对明暗对照的主题对比;第一和第二的对比。
  这件事很好笑!我期待着发生什么。会发生吗?我和他不知道。据说,维也
纳已经多少年来平静得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和北京和上海不一样的。
  他此行有何贵干呢?无人知晓。我,当然无法阻拦他的行动。因为他早就说
过,他,是我的影子。是我的年长和年轻时的影子。他的“乐”力————音乐
欣赏能力和音乐记忆能力是我的十倍。所以,我,当然无法知晓他的意志也无法
预料他的作为。虽然我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互相影响的所谓的场。就像马勒现在的
音乐声响营造的场在我们的身上出来进去。我们影响和决定了我们自身以外的东
西。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不然的话,我们就会把他的音乐看成是一堆噪音了。
(若音乐场有时从我们身上完全消失,马勒和别的音乐家的音乐,音乐精神和音
乐物质,当然也就这样消失掉了。现在,我们似乎还保留着这样的场,在我和他
的身上保留着,起码会保留的。)
  他走了。我甚至不记得他走的时间。他走了多久。他还会不会回来。
  他走到舞台上,同样像个影子,在第一小提琴手的位置边上停了下来。
  哈哈,他居然就像燃在第一和第二小体琴手身边的一团光。边缘之光。这类
光在傍晚的时候也为萨尔茨堡的城市边缘装饰一新。我看见过这样的光。
  他和小提琴手说,“你们为什么还不开始呢?”
  小提琴手温和地回答他说,“。。。。。。”
  他说,“也好。如果你们要录音留影,我帮你们变。”
  于是,两个场面在舞台上同时出现了:一个场面是音乐会的声响,另一个是
画面,历史的画面;一个场面是正在进行时,另一个是未来时或者过去未完成时;
一个虚无的场地和另一个现实的场地,两两俱全,穿叉存在。也就是说,“这一
个”乐队和那一个,同时存在。演奏的时间和未演奏的时间,同时存在————
为演奏的时间在想象中存在,更加真实。甚至可以说,活的和死的,同时存在。
  这组排比句很像是一组快节奏鼓点。
  交响乐不是都要比较两个基本主题吗?还有比较三个,四个,N个吗!还有
许多副部主题还有副部的副部的副部的副部,有N个。等等。
  面对如此众多的主题和主题中的主体,他,将如何应对呢?
  看吧!他现在走上舞台了。他是否可以,是否可能走上舞台,成为一挡历史
的悬案。
  他和影子们打了招呼。其实,只是和他自己打招呼。人们和他打招呼吗?这
类招呼是一种语言还是一种咒语,真不好说。抑或,只有沉默了事。是大沉默和
小沉默打招呼吗?
  打完招呼,他从身上取出一副巨大的画卷,居然在舞台上伸展开来。伸展得
极长,极大,极宽,而且色彩斑斓的,还发出声响。值得一提的是,只有我才看
见他的一举一动。奇迹之所在是,他将指挥和演奏员都在图画中对号入座了并且
没有干扰演奏。
  这就和我在早上等男婴的哭声停顿后为他取出的那副交响乐演奏图无异。我
们是在我的客厅里打开这副图画的。我还让抱着男婴的小媬母也开开眼。那天太
阳很好。我印象最深的是,男婴一看到图画就不哭了。
  整个公寓很安静。于是,安静的公寓上阳光更明亮。我甚至注意到飘在窗户
外面的枝椏树叶。我很少看见自立的身影掩映在昼夜摇弋的绿树丛中,灰暗又光
彩。
  在音乐的意义上判断:是音乐取代了画面,还是画面取代了音乐,都不好说
的。
  是的,就像我看到窗户外面的风景是风景的图画还是图画的风景一样,是混
淆不清,配器复杂化的。搞不懂,我想。
  在媬母把男婴抱走后,我看见墙下画架的两只脚镶嵌在女儿墙上。画架上的
图画和户外的景致雷同无二————这是一个老哲学问题了。
  “你在搞什么?”我问。他完成他的行动是日久天长的;就像人们不断地演
奏马勒,使马氏也日久天长。
  “我让开始进入。。。。。。”他又回到了他的主题。
  (我忽然想起:“完结也是开始”这类废话。)
  “哪儿?”
  “。。。。。。“
  “你的开始和我的开始岂能同一而论!”
  他说,“你,太年轻了!。。。。。。”
  我懵懵无解,任他戏做。
  于是,再于是,在他提供的画面上,乐队真的开始了他们气势磅礴的演奏,
一如我们看见的古典主义的绘画,梵高对面的阿姆斯特丹的伦勃朗画馆。
  那个躲在亮点上的人是谁?第一小提琴,还是自立?
  自立完成了他的任务。回归座位。敲定了一个我们共同享用的日期,月份,
年代。
  他对我说,艺术的极至是这样的。他预言着什么。
  是哪样的?我想,鬼知道!
  自立关闭了GOOGLE搜索器。他仰望星空。就如同卡拉扬将莫扎特的歌剧安排
在太空之下演奏。
  “中场。”他放松了。他抽烟,吸烟斗。烟斗是个古董。
  “吸‘烟斗’!”他卖弄学问地说着。我当然知道他的烟斗究为何物了。
  他的图画终于在眼前沿展开来。所有的色彩都在做响。配色和配器恰到好处,
过门也精彩,宛如日月同辉,天朗地阔,还给指挥留下了相对自由发挥的地方—
———那就是他抽烟斗和休息的空间和时间。
  中场时,我们期待走进一间装潢别致的休息厅。这里富丽堂皇,金壁四顾。
这间休息厅墙壁上的图画,都在被置换过的金色指环连环中喁喁而谈,显示出音
乐的至高无上。墙上还悬挂着各类其他画作。昂贵的框架和图画中的细节和细节
中的图画和图画的图画。。。。。那个女孩子跳舞的图画也挂在墙上。。。。。。
一直通向马勒音乐的心� 地带。而马勒的雕像在黑色中发光,像他的柔情的慢版。
然后,从他的心� 里延伸出一条小路。这小路鹅卵石的路面闪着光。这条小路本
身就已经让他百感交集了。
  其实这不是我们走过的路。我们栖息的小屋远在天边,还有那些指环和画。
  音乐做成的墙壁倒塌和建树都顺从音乐的意志。在这样的小屋里,我们见过
许多好像是今天才被提及的幻声幻影。借助他们,我们接触真实,接触虚妄。改
变这种虚望的办法是聆听孩子的哭声。这哭声惊醒我们,让我们回到现实。马勒
不是也这样偷换时空吗?他说的。。。。。。“大地,天空”。。。。。。的话,
昨天的昨天,好像真的扎根在音乐厅东方老槐树的身上并且开始生长和蔓延。
  我回忆那次音乐会的今天的今天。
  指环上连缀的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昨天;这里和那里,那里和这里,都像假
像一样闪着光;光也是幻觉。
  此刻,自立说我们应该回到现场。
  我们似乎把酒杯放在巨长的金色条案上,尾随着衣冠楚楚的人群走进演出大
厅。那些人群彳亍而行,没有重量,只是拖带着他们的未来。
  以后,那副由自立炮制和保存的巨制,沿着天鹅绒的幕布展开,坐落在东西
南北。和乐队的编制一样,他的左面是弦乐,右面是贝斯。
  他说,“画好了就不朽!”
  “为何只有画做才不巧呢?”我问。
  “音乐不朽!”他说。
  。。。。。。。。。。
  画布上的色彩一旦演奏起来就亮丽如法国号的音调。这音调在时间的碎石路
面上接连不断而又时断时续。结束和无法结束的声响变做结束和结束以外的太空
和光。亙古延续的古典音乐和阳光齐头并进,他们将我们推到极至,让我们疲惫
不堪。我们精神上的拜罗依特剧场的演奏漫长得像岁月的四季。于是,欣赏的时
间也相应遥遥无期。自立的音乐欣赏已经有N个四季,他的确累了。
  在明亮和灰暗的疲倦一起到来的一天,无知无觉中,那个神秘的男婴已经长
高,再长高,一直到他可以垂视于这个老者了————那是很可惜的事情。男婴
现在在学圆号。银色的号身把老者的须眉照亮。“吹得好!吹得好!”自立对孩
子说,像个絮烦的老太太。说完,这个孩子就成长为一个翩翩男子汉了。
  我们两人在四季的乐曲声中双双躲进画布,像大画家把坏人和自己编制在画
面的落隅。因为,所以,。。。。。。这场音乐会的观众也被收入其中了。
  我们不知道何时离开这家辉煌无比的大剧院,走上这条古老的玄学之路。
  这时候自立居然说,“我们还是沿着来路回去吧!”
  沿着原路回去吗?
  荒唐!
  音乐可以像巴赫那样倒奏,但是人生不能。伟大音乐之乡天上一片星月,地
下一片灯光。你可以把画面挥洒得无与伦比,但是,要在一场音乐会上展示一副
画卷的有限美意,毕竟徒然。
  我们触摸画面上路的痕迹。但是,这些路没有方向。是世界上没有方向的路。
即便在东方,我们仍无路寻迹。这些路在我们的手上绕了几绕,就戛然中止了。
延续下来的,是我们的血脉,筋骨和毛发。
  自立的手上青筋暴跳,像是被定音鼓给敲的?
  虽然自立说,他在国家歌剧院和斯蒂芬教堂之间的一家小旅馆住过。他还和
我在佐近的小饭馆吃过生鱼。但是我,已经无法理解他的语言,他的白日梦。
  现在,我是否走过英雄广场?
  那座王子骑马的塑像举手指月,像世间最伟大而古老的指挥家。

新语丝

地铁


  只有在手拿兰波的诗歌集的时候,我的感觉才会游离出地铁的人群。我何以
如此急切地要脱离那里的人群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站在车站的一个角落里。
心里,却早已慢慢忘却手里的诗集和心中的诗歌。但是,诗歌带来的一种意境,
却像花朵,一朵朵展现出来,又慢慢的,在北京的地铁里逐渐消散。我自己融入
人群,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现实。但是,我自己偏偏要把自己,从我的熟悉的北京
人的人群里,分离出来。我的确有这样的幻觉出现。这个过程是这样逐渐展开的。
我依靠在向东的地铁线的停靠站旁的一棵大圆柱旁。这些圆柱彼此相象,是无须
多说的。然后,我把手里的诗集打开,看了几行中文的译文,然后,就把书关闭
掉。诗歌的力量又大,又小,在我的周围,把我封闭起来。于是,我的存在开始
起变化。我自己的感觉首开一个纪录。这个记录就是,我,对我自己的感觉,开
始从刚才那个没有看书的人的身上游离出来。我的一部分异化于我自己;我的一
部分,开始反对我自己;反对刚才那个我。这是一个饶有兴趣的变化。这时候,
我的自我的丰富,因为他的分裂而获得了一种满足。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每隔几
分钟,就有一辆车子,从我的身边隆隆驶过。那样一种从她的黑洞里,微笑地向
我撞来的光亮,着实教人兴奋。我对那样的一种从快到慢的过程,熟视无睹。但
是又好像于往日不同。我站在那里没动。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地;忘记自己在等
谁。一辆车开过去了。又一辆车开过去了。几辆车开过去后,我自觉得还要站在
那里。当然,这就有些唐突了。然而,正是因为我自己的自己,已有相当的一部
分开始不属于我,所以,我还是可以站在那里的。还有一个感觉是,刚刚从诗歌
里渗透出来的诗歌的氛围,在分离我的人的构成,或者说,是一种他们说的存在。
在我的周围,乘客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人物。她们奔我而来,也离我而去。我是他
们中的一部分,是他们;更加准确的说,我,不是他们。正是这样的是,与不是,
使得我,又兴奋,又沮丧。他们的脚步是轻盈的,沉重的,炫耀的和封闭的。她
们是我的这个城市的朋友,也许是敌人。我在那个年月里,是不是树立和被别人
当做了敌人,还不好说。虽然,年月已过了半个多世纪。庞德说,地铁里的人是
一些花朵。我觉得,那是在巴黎的地铁。我们这里的人们,就是人,是男人或者
女人,是很当代的人。大部分,是衣着得体的城里人,虽然也有一个老妇女,衣
衫褴褛地叫卖晚报。她凑上前来,对我说,你买晚报!你买晚报!于是我就买了
晚报。她把我从梦境里摆脱了出来吗?还是把我带进了梦境?我好像知道,又不
知道。她的脸面像谁,我的家里的人吗?北京人吗?车来了,一辆,又一辆。我
还是没有上车。我还是站在那里无缘无故的等待着。我比较北京的地铁和巴黎的。
我还想起我的一个朋友的一首写地铁的诗歌。他的诗歌里说,从这里到那里,又
从那里到那那里,等等。诗歌,是在一个大学的阶梯教室里朗读的。他的诗比我
的诗更能触动大学生们。我们有几十人,轮流走上台去念诗;我们从台上下来,
于是,有些人就没有机会再走到台上去,可能是一辈子没有机会了。我回想起阿
五的诗。他用了一种类似罗伯。格里耶的客观主义的手法;而这个手法,是有一
定的朗读效果的。但是他的诗没有对我的存在产生分裂。分裂我的,还是兰波。
兰波的影子和魏尔伦的影子。蹦蹦跳跳地从我的眼前晃过。我看到他们。在离我
很远也很近的地方。老魏或者小兰,倒下,又站起来。他们的时间离我同样既近,
又远。我没有察觉,在晚风中,类似艾略特说的,那种叫卖晚报的声响。我觉得,
是那个老妇女没有力量叫喊。她曾经用过的语言,是几近沉默的。是有一点悲哀
的,那种发出不大的声音的沉默;就像交响乐团的极度的慢版,轻奏,是老柴似
的那种哀叹,哀叹,到今天,我也不能说穿那种感觉。我还是站在那里,默默无
闻地站在那里。等待。有一个场面对我有一个启发。这个场面是,人群,像行走
的,据说是麦穗,行走的麦穗,几经反复,生长,倒伏,倒伏,生长,现在,开
始被收割,收获,变得稀少,变得冷落,变得像头发茬子。这时候,一个和那个
老妇女装束差不多的老头,出现在灯光明亮的地铁大厅里。他步履跌撞地,在地
铁的垃圾箱里刨捣弃物。 
  他的形象,是罗丹关注的那一种,憔瘁,皱纹,肮脏。乞丐们的出现,是没
有时间地域的的区别的;以及那些卖唱的。我记忆里的卖唱的,和我刚才听到的
卖唱的唱出的苏联歌曲,让我着实感动了一阵。我不知道,从歌曲里听出了什么。
是听到了我的童年,还是苏联的童年。我不知道。然而,我在那些歌曲里,分明
听到了,有一种时间行进的脚步声,时间行进的脚步声,在另一个地方等着我。
等我前去和我也无知的时空接触。当然,我想到那里的地铁。那是我纯粹想象中
的地铁。高大,宽敞,辉煌而且专制,威严,呆板。时间,在眼下,走进地铁车
站的人群渐渐稀少。我看到少数金色的麦穗。在无意中,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是的,我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了。我从一个等待的处境,转变为一个非等待的
处境。我的自我,在极为可悲地堕落,蜕变。我知道什么也不会发生了。于是,
我把我的头脑中还可以记忆的异性回想。那些很时髦的,短发的,趾高气扬的;
那些低头不语的,像要绝对躲避什么的,那些留着披肩发的,据说,是极为职业
化的女人,等等。她们像花朵吗?我没有这个感觉。她们肯定不会看到我;而我,
在不断地看到她们。我在不断地转化为她们的影子。我是男人吗?我是女人吗?
那些穿着时髦的男人,那些向我瞥来敌意和善意眼光的老人和青年,从我的身上
发型上看到什么!把自己在性别上加以转变,是非常困难的。这一点,我有充分
的准备。我知道,我在这里,是处境尴尬的;而我,为了这一尴尬,付出得多,
得到的少。唯一得到的是,我,一个站在地铁里的人,是可以将人的存在,稍稍
加以改变的。而这一改变,又是和对于诗歌中,不分男女的情调的尴尬联系在一
块的。从这样一个逻辑出发,我的不男不女的性征,是这个地铁大厅里,所有的
乘客无法加以了解的。因此,我在百无聊赖之中,有了最初的一点乐趣。这个乐
趣就是,我,不是我。在这一点上,我,复合诗人的说法;他说,我是谁!?诗
歌从我的非我,向我的另一个,转变了。这时,在空荡荡的地铁车站上,我萌发
了简直就像小草长出铁轨般的窃喜。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我发现地铁大厅里一
下子缈无一人。一辆根本就不停站的火车隆隆驶过。那车窗灯光鬼火,几通神灵。
而在神灵的呼唤和触及下,我的诗意大发。我忽然投身到与神媾合的状态当中。
所以,我的存在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我下意识地全身抖动了一下。我的眼睛一时
间昏黑一片。我看不到我自己了。我感觉到,我,就要栽倒了。但是,我的自我
还是极为坚强的。我坚持屹立不倒。我,是在和我的朋友也好,敌人也好,在对
持,在抗拒,在开玩笑。我挣扎地从那棵圆柱旁走了出来。我一步一个脚印地,
向着接近轨道的地方走,越走越近。在我看到她,明明确确是坐在末班车里的时
候,我的最后一点顽抗到底的决心崩溃了。惯性在推动我。我还是我。我在极度
的自我中心的。异样的心里,最后一次和他加以识别。他,明明白白,是坐在末
班车里的。他,明明白白是看见了我的。但是他,已乘风而去,一去不回了。哈
哈!我的我,还有必要存在吗?这时,我的具体的灾难,开始对我袭击。我发现
我,已栽倒在地。奇怪的是,我的完蛋,竟无人发现和过问。只有我自己,在我
的对面,向我走来!我搀扶起我自己。然后,我们活像两个人鬼结合的怪异共同
体,向着根本没有方向的去处,走去。而在这时候,我自己的存在,无论是变成
感觉也好,是变成灵感也好,总之,就像一首一闪即逝的诗歌般的云,在地铁大
厅的上空飘浮。这时的我,我的实体,早已在不复存在。我们高兴地跳下轨道或
鬼道。我们像电影中的强盗和好汉,和鬼道/轨道结合,结合,结合。一辆大地
铁隆隆驶来。她/他愉快地,就像我们一样愉快地,从我们的,早已不复存在的
肉体上辇压过去。我们在这奇特的重压下星火四溅。星星在地铁的天花板上消失
了。天,就像地!人居其间。人是谁?一片云一首歌一棵麦穗……影子里,什么
也没有。镜子又映照一切。此刻,地铁大厅变得明亮无比。我的这个我,和每每
当我的另一个我,或者他,或者你,像鬼魂一样,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的地
铁站台上飘荡的时候,我们倒底是谁!?无论是在巴黎的地铁,莫斯科的地铁,
还是维也纳的地铁。我在巴黎的地铁里迷路了。我用英语问一对年轻情侣,怎样
才能到达对面的站台,坐一下回头车。从巴黎的北兵马寺下车,我从另一个方向
的出口上来。我越走越远。只见艾菲尔铁塔的黄色的灯光,从夜空上散射下播。
我开始向着她的方向走。然而,我还是不能接近她。是她的黄色的长发令我迷顿;
还是他的男人的,几乎是神祗般的威严,领我目盲,我已搞不清楚。我在这个城
市的弯弯曲曲的小径里梦游。我的全部感觉是,我不可能离开地铁。我实际上既
没有上来,也没有下去。破坏了天地之间的位置,我们何以选择。地铁处在不上
不下的,违犯天人共处的位置上。然而,那是我们这些同样不上不下的小人物的
最为准确的位置。那是一种不伦不类的位置。那是是我们的来源和,……也许也
是归宿。我还想到,我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实行的实验,就是深入到巴黎地铁的内
部。那个内部,像那个电影所描写的那样阔大无际,人鬼共处。此仙境我不能深
入。就像我根本就不是法兰西的子民,现在,巴黎梦,在我的中国人的身体消失,
或者正在消失的时候,突然冒了出来;一个瞬间,又沉了下去。我和另一个我,
手携手,走进北京地铁的墙壁。在那些拙劣的大幅的壁画后面,我们艰难的行进
着。我们的身体和精神,慢慢地,被大墙壁所消化,所吸收。那是我和她最为痛
苦的时候。我们,作为一个历史时代的无聊象征,被无聊的画师,钉死在这地下
的,长长的洞穴里。道连格雷的画像,好像在我的心里复活。唯美的和唯丑的日
子啦跬眩榱眩驼庋慈ィダ础S谑牵颐堑男蜗螅谖奘某丝�
的眼里,被无意识地天天扫描。我们和这些壁画一样,在疾驶的火车冲向她的无
目的地的目的时,产生相对运动。我们从窗口上,被一双无形的手,固定或流动。
流动和固定的图像,一样挂出窗外。就像耶稣显现和不显现,完全一样。我们在
地铁的灯光和他特有的地铁的星光下,闪闪发光。这样一来,我知道她,或者他,
就会天天看到我,看到她/他不愿意看到,但是又没有办法不看到的人。我,成
为一幅无足轻重的图画,这一点有点可笑。从那样一天开始,我的存在,真的变
做了一件艺术品。虽然,我没有变成我一向喜欢的诗歌或者文字。我也没有变化
成为挂在北京和巴黎地铁的无数无聊的和有聊的广告。我记得,巴黎的地铁,九
十年代中期,歌剧院和香舍利谢站的广告,把斯大林和列宁,用推土机产除在招
贴画上。而我,在我的诗歌里,写过这样的句子——


  我藏好他的影子钻进地铁
  巴黎和北京的日子
  涂抹成一副招贴画
  老叼衔着一颗列宁的人头像
  一把劈砍托落茨基的利斧
  一跳一跳地径自打开地铁车厢
  政治上的存在,让我从情爱的旋涡里挣扎出来,又堕落下去。她/他看到我
对于世界的关注正在溟灭。因为我的生和我的死,同样成为问题。对于他的或者
她的关注,却在生前死后无所区别。这样的关注是短暂的,是具有广告效应的,
是具有广告效应的无效应性的。我,更加关注的是,他们,像我一样,悬挂在地
铁窗口。我们互相等待!这样的热情,是一种真正的,人的热情。而现在,这样
的热情已经死生不明。我相信,我们的过去的形象,和他们现在的形象,正在地
铁列车的疾驶中,站站停留,而且站站映现在乘客的面前。等待,在互换位置!
是我在等待他们;还是他们在等待我,早已变换变得不那末重要了。所以,我的
被情爱压得死去活来的情结,在这一等待中,释然,复苏。我看见像我一样的情
人,呆头呆脑地伫立在车站上。是的,她们在等我。在年长日久地等待着我。等
待着不是我的他,或者她。这一点,已经无关紧要。只要等待还继续存在,我的
过去了的所有的期待,就有权利存在,并且真实地存在。我,被挂在车窗上;还
是她/他,被挂在车窗上,完全没有区别。那些美丽和并不美丽的人们,年轻和
并不年轻的人们,无一例外地,被挂起来了。我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和面庞。她们
现在有一点像庞德所说的,湿露露的花朵了。

◇◇新语丝

2023年11月21日星期二

书读书 修改稿



书,难道可以读书吗?是她自己,还是别人
摊开滚动的文字,抑或立起汉字的大屋顶
方正为怀,触之有响

书,不可以读书。不像我自己造梦,梦与醒
从不分家,那一夜,我彳亍之间走到书的面前
我要把书翻开,让历史的画面腾空旋起

马匹,战车,皇后,大帝,都与我为伍
纸章在文字的敲击下,犹如钟罄起鸣
我可以大叫一声——拿破仑你这枚硬币——
如何跌下……

然而,书,没有反响。他静静地躺,睡着
连同新兴与古旧的文字,连同经卷与暗语
穿过祈祷的舞谱,音符,和那些呆板的圣像

模拟博尔赫斯,走过岔道,我集万书之圣,举着一只
小火炬,燃烧,会把万千书籍变为孤火一家
老博说,"所有的书都是一本书",他很狡滑

从一本书,读到每一本书本的廻章,我翻开
一字一行的轮回,从一种含义重复另外的含义
从深夜的深思,到白昼的颂扬,我,无力触动

每一本书,无论她是写到战争还是坟场
我,就像在莫札特的故乡,走过一片墓地,轻风
徐袭的天际,有几百种文字的不解答案,当空飘荡

我为能看到这一幕而忧伤
因为此刻,一本精装的老书对我讲——
"打开你自己吧,这是我们互助的力量。"

不管你竖起树干,还是根茎连荒
所有的地方依旧围起族群和部落的文字
思考,感触和太阳梦,滑入一片暗殇

解域之前的根茎和板块,本来就遇地火延宕
只有他在叙说,根茎的板块划出不同于逃逸线
而把那万年文字域,打造成为唯一一种光

她照亮圆形监狱的门脸,掀起围帘
出逃者,逃向更大的江湖,以便跟随王
而王者的复数历经变迁,让这一次接连0的滥觞

2023年11月20日星期一

Elly Ney演奏贝多芬析(随笔) ——极权主义无法取消的古典音乐演绎

 

近来欣赏纳粹时期所谓元首钢琴家Elly Ney(奈伊)演奏贝多芬几号钢琴奏鸣曲。主要提及她演奏的贝多芬《暴风雨》、《黎明》和晚期32号奏鸣曲。这些演奏让我大为震撼。原来,以前所赏之施纳贝尔,吉塞金,巴克豪斯,米开兰杰利,阿劳……到现代之G.古尔德,都似乎一下子变得非常乏味;只有奈伊的分析和震动让人久久兴奋不已。于是,这个奈伊演奏说明的政治性和艺术性冲突,也让关注历史,政治和音乐关系者,殊感困惑。如果说以前有过这类提问,那么,奈伊的演奏和她一度身穿纳粹军装,绝对效忠元首之择,如何和贝多芬发生了关系?(她和著名指挥福特文格勒一样战后受禁;福后来解禁;但是奈伊一直默居村舍而到死亡;人们以后才翻制了她的数量有限的珍贵录音……)这个问题再次浮出水面。是的,奈伊的演奏之所以绝对贝多芬风格,也许是这些因素决定之(鄙人当然不是专业人员,只是作为一个古典音乐票友之身份而评论之);这也是她的演奏或许具备的特征:1,她的演奏力度超人,颇为男性化和刚毅,坚决,声响之巨和力度之大,绝对空前绝后,一无来者;

 

2,她的左手定位十分了得,其奏,有如对巴赫复调结构的演奏那样,她成为贝多芬复调结构演奏的舵手,在左手低音部位,把音符,乐句和段落上升为一种坚定可靠之音乐指向;她指向哪里呢?在那个纳粹时期前后……

 

3,她的慢板呼吸在放缓节奏和速率的同时,将“暴风雨“这首奏鸣曲线形发展为一种意志之任性。在时间之上的空间里,得到时空之间的优美对位——这让人想到,巴赫既有人文航向的前瞻,更有直面上帝的对话——而奈伊对于贝多芬也做到了这样的纵览时空;

 

4,她的男性化的触键,是以女性化的缓慢作为交代的;于是,一个所谓奈伊式而绝非肖邦式的雌雄共同体,开始诞生;(当然,说肖邦雌雄共体之词,也是一种演绎——类似中国词人温庭筠之词之雌雄共体……温每每男趋于女——而奈伊反向之;她是极度男性化的——和纳粹有关?);

 

5,这个共同体的指向,有着立芬斯达尔描述和摄入奴巴人健美肌肉和快速运动的审美——而这个审美是不是被纳粹利用——奈伊如何成为元首钢琴家——她们的共同特点,是不是纳粹美学中暴力肌肉和暴力钢铁的写照?尚有余问也。(这也同样说明了,对于颓废派的,弱者的,甚至残疾的生态、人生美学的敌对,恰好是纳粹精神惨境、死亡崇拜的对峙物——视为“恶之花”——谁是恶,谁是花?)

 

6,奈伊复调对位的强调和超度清晰的演奏,让人不得不赞语她超过后来之G古尔德演奏的清晰;之所以说她超越之,是因为古尔德的琴声是数学平衡(包涵他演奏的贝多芬晚期钢琴奏鸣曲——也是一种数学式平衡和略显人情的晚期贝多芬之貌),他忽略了钢琴和音乐家(巴赫,贝多芬等)的人性和神性对位的可能性——这样,奈伊式复调和对位,就在先递补了后来的古尔德的不足——至于他们共体具备的波-粒两重性,更是一种线条形状的共襄;

 

7,奈伊告诉我们的是,她好像绝对是一位人文主义者,唯美主义者和纳粹党人,因为她的声响特征消除了贝多芬尚存和保持的、那些看不见、甚至听不太到的、类似《致爱丽思》那样的情趣柔声——奈伊的慢板不是柔声,而是一种类似瓦格纳特累斯坦和伊索尔德式的死亡高尚和礼葬于天(想起保尔.策兰的《死亡赋格》——天上之墓地绝对旷达而富裕……——对于犹太人和一切死者……);

 

8,奈伊的声音里面没有巴赫的圣穆和沉静,也没有人性,女性温柔的圆润和丰裕;她是暴风雨中的女王式的癫狂和刚毅,一如前诉;(于是我们不得不提出另外一位巴赫演奏家M.蒂博- Maria Tipo她的巴赫,比较古尔德,可以说,是古典和现代,后现代之比较,之较逐;蒂博还原了巴赫;而格伦再创造之(他的巴赫WVB911是迄今我们听到的最为杰出的演绎);谁,更有说服力呢?当然我们还可以参考肯普夫,希夫,尤金纳,吉塞金,米开兰杰利,甚至阿格利希……)

 

9,她的演奏在强弱缓疾之剧烈对比中呈现的戏剧性张力,是现代演奏家很少可以达致的。即便法国钢琴女杰格利默德、这位当代亦颇为男性化的演奏家,与纳伊之力度相比,也是逊色很多。于是,人们想到,纳伊的戏剧性张力和主题间对比,颇有德国人狂飚艺术时代和强大感性之理性,于强大理性之感性的结构和悖论——也就是说,德国理性的贝多芬和德国感性的贝多芬,都是横空出世而无法莫扎特,无法巴赫甚至无法马勒的——因为这是另外一种尼采。……

 

于是我们回到一个切题的追问:奈伊艺术究竟是什么艺术,这样的艺术何以让希特勒倾心之?是的,在希特勒出现以前,地球上没有极权主义,或者说大致是皇帝专制和民主人治(法治也是人为之)——这样的政治前提里面,艺术家和音乐家可以一方面歌颂皇帝之威严(贝多芬钢协5《皇帝》)——也可以高唱群众革命之马赛曲——甚至可以把二者全都归位于人民性之首肯——人民性在这个时段中,成为一种公民性的集合;当然,人民性的组建和元件是公民而非相反。因为只有在纳粹出现以后,人民性艺术于是变质成为火炬游行和水晶之夜之团体操和屠戮场而由立芬斯达尔来塑造。这个塑造的过程,实在是与人类千年艺术和千年政治做一个抵触和顽抗。虽然,盟军很快就在军事和政治上把这个课题给废弃了。因为,这种混迹于音乐艺术的纳粹美学很快就随着美英军队的介入而灰飞烟灭;但是,在诗人——鹦鹉学舌于墨索里尼者庞德,被关进笼子……,音乐界的是是非非却接踵而来:

 

比如,人们对卡拉杨纳粹身份的认定——人们对福特文格勒的惋惜质疑和挽留——人们对肯培等指挥家的犹豫——人们对奈伊的持续之爱——以至于后来,又有青年指挥新秀、维也纳爱乐乐团之宠儿克里斯蒂安·蒂勒曼和巴伦波伊姆在犹太课题上的“被”争执(Wolfgang Wagner also chose Thielemann to conduct a new Ring Cycle (Die Niebelungen), which will be put on in Bayreuth in 2006. Thielemann also happens to be a Berlin-born and Berlin-based conductor to whom an anti-Semitic statement about Daniel Barenboim was attributed last year. In essence, it is why he granted an interview to Ha'aretz. A comment from Bayreuth on Barenboim's surprise

A talk with Christian Thielemann at the Bayreuth Festival By Dalia Shehori 》)(大意:于柏林土生土长的蒂勒曼上演瓦格纳曲目事出有因,是要回馈去年巴伦伯伊姆上演瓦格纳受到以色列报纸批评之顾);而巴伦伯伊姆又和赛义德过从甚密也。巴伦是不是一个世界政治,以巴政治的关心者和政论家?这是一个可以忽略之问。

 

于是问题接近于我们的说法。这个说法,随着福特文格勒悬迷的诠解而有所松动。人们绝对不会因为老福的政治选择而否定之。老福庆贺希特勒生日的1942年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版本成为万众瞩目而激赏之之作品。这样,当贝九版本比较的时候,就和贝多芬奏鸣曲(“新约”于音乐之巴赫平均律之“旧约”)之奈伊演奏版本,有的一比。还有十分有趣的演奏版本正在源源不断传送于世人。网上业已出现福特文格勒演奏的柴可夫斯基之456交响乐版本。这是德国伟大指挥家几乎最为精彩的老柴版本演绎。我们简单比较福特版本和俄罗斯最伟大指挥家、也是柴乐最权威指挥家穆拉文斯基之间的演奏对比。比如,人们都知道,穆拉文斯基柴四刚毅决断的演奏线条(在起始音不久的段歇时采用的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切割式转换和间断……);而总体观察老福的织体,他的诠释给人带来了非常独到的德国式老柴的文本和诠释。这个诠释是这样的:

 

1 福特柴四的特点是阴郁而承重,开拓而紧张的(神经质——这是福特素有版本含贝多芬交响乐的,也是他指挥之个性特点的总结——尚含其重音的捶打——变速的曲怪——呼吸的沉重等等);

2 福特沉重的代价是他牺牲了俄罗斯人的消极的崇高和横广的抒情,而代之以德国式的思索情趣和悲观主义;

3 这是他诠释战后老柴的失败特点,死亡特点和伊索尔特特点(有点瓦格纳抒情中的死亡感触;而这种死亡感,是人之死?是神之死;赫尔德林式?是神的超人式复活?——而不是俄罗斯人的粗野和旷达……)。

 

当然,我们在比较这些本本的时候,还是觉得福特的版本之所以特别奇怪,是因为他,一个从来不曾诠释犹太人马勒者(其早年除外),现在,在诠释柴可夫斯基!而且他的诠释和俄罗斯指挥家诠释的如此迥异特别,真正是“特立独行无偏颇”。而此中无偏颇,正是福特对于战后苏联胜利者的发言;他究竟要凭借诠释老柴而说些什么呢?

 

这难道不是欣赏者欣赏言外之意和乐外之意的好时机吗?

 

 

美苏架构对于老福可能是艺外之事体。本不是关乎于他的命运乎?那么,音乐究竟是不是和政治完全无关呢?我们举出三、四个事例加以说明和提问。一个是,福特文格勒举行(或者纳粹举行)希特勒生日庆典,指挥贝多芬第九,这个事情,究竟是不是政治事宜?

 

第二,斯大林邀请苏联女钢琴家尤金娜为之录奏莫扎特23钢琴协奏曲;后,尤在给他的回信中,公开大骂斯大林是屠戮俄罗斯人的罪人……这件事情,是不是政治范畴?

 

第三,七十年代,江青(毛肯定同意)邀请美国和维也纳交响乐团访问中国,此事政治含义何在?

 

第四,活跃于中国现在舞台上的马泽尔,率纽约交响乐团访问朝鲜于不久前,此事,“与政治无关”?(就像马氏自己解释那样?)

 

……这都是表面现象。这些现象埋藏的隐情或说实情,大约有两个层面可以解释。一个是,这些演出活动真的就是一种普世意义上的、对于专制和极权国家的艺术感染,人性感染和自由感染。但是,其实这里面或有更深的因子。这就是,艺术,文学和政治(政治学)含义和确指的不同。从文学说,人们可以以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民族甚至一个国家来证明某种价值。这种价值对于其无论是专制国家,还是民主国家,对于人性的发掘和描述,并不以那时的政治正确为依据。我们多次说过的苏联红军对于德国妇女的强奸和美国空军对于德累斯顿的轰炸,都是不以同盟国军和政权之正确为转移的。文学家可以站在德累斯顿死难者一面谴责美英,或者站在失败者德国的立场谴责苏联红军而写作,而感叹,而结论。但是整体看来,苏联红军和美英军队在政治上的正确又是没有疑问的——这个与希特勒和斯大林瓜分世界的梦想,还是不同。这是我们在很多文学著作中看到的某种超越。这种超越每每造就文学摆脱政治价值论的、某种新左派、新马派说是的契机和基点——他们大量引用佛罗伊德和荣格来诠释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以期世界上出现一种马-佛诠释结构,以消解西方传统的,普世的,现代的价值体系和制度体系而绝无可能——他们把这些西方的政治真理,叫做可以批判的对于理性(欧几里德)和形而上的(耶稣)全盘否定——他们这些后现代批判现代的文本肢体和内脏,其实,就是一种泛文学政治取消主义;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并不提出取代方案地,将一切古今中外的价值论——制度论加以解构——而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办法制造新的制度体系。

 

这种解构主义尚体现在音乐艺术和演奏的言外之意中,且隐藏很深很深。这是一个绕有趣味的话题。之所以接之文学非政治化而提出音乐非政治化,因为他们诠释的贝多芬,莫扎特事在超越,回避和隐讳。比如人们讨论纳粹演奏巴赫或者莫扎特而同时杀人。这样一来,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果然一时间成为杀人掩饰和杀人配乐了吗?事情完全不是这样。因为,我们只要从贝多芬出身的前提(含希特勒,列宁……出身的前提),就可以看到这样的证明。这个证明就是,希特勒不可能出现在,活跃在希特勒时期——列宁也是如此——毛,也是如此——因为造就他们的土壤不是极权而是专制,甚至民主;如果毛活在毛时期,也就没有井冈山,没有瑞金,没有延安。于是回到前本。贝多芬只能在自由的社会出现。他的一切之一切,音乐,演奏,生活,死亡,爱情,……都是维也纳专制或者自由尚存时期的产物——没有自由,就没有贝多芬——而至于老贝自己的政治倾向,或许变得并不重要;因为他可以赞美皇帝之风,贵族之风,平民之风,也可以惟我独尊,目空一切……但是,他目空一切,是因为那一切都还存在——到了希特勒时期,贝多芬时期的一切几乎是0存在。于是,那个时期之瓦格纳,那个时期之贝多芬,那个时期之立分斯达尔,都成为传统和上帝之子虚乌有的影子艺术——因为人,死了;上帝,死了。希特勒或有复活贝多芬和瓦格纳之希望吗?没有。他把他们的摇篮和墓地都给焚毁了。希特勒只是一个灰烬的影子;甚至就连影子也不存在。

 

故此,纳粹艺术是十分虚伪和陌生的。他前无来者,后无继嗣。他们不过是一群曲解音乐和艺术的禽兽。他们伪装的贝多芬艺术是一件悲痛于贝多芬本人族群和犹太人的血债。那么,人们又何以津津乐道于福特文格勒,津津乐道于伊利.奈伊呢?其中的奥义就在于以下诸点:一是,传统本身是强大的;强大到现代和后现代都对她无能为力的地步;何以见得?因为极权主义者也不是没有根基者——而是他们要消灭根基——于是这些同样依赖根基者,就像列宁喜欢贝多芬,斯大林喜欢莫扎特,毛喜欢三李,……他们自己可以批判之,但是,他们自己自觉不自觉还是要偷偷地(!)回到传统,回到祖宗,回到艺术——

 

二是,这绝对不显示他们同时在缴杀之,要杀死雨果(巴黎公社),杀死曼杰利施塔姆(苏联),杀死贝多芬(文革批判无标题音乐);

 

……于是,三是,在此间隙,出现了奈伊,出现福特,出现了千百个潜伏在第三帝国的真正艺术家。这些绝对不是出身和受训于纳粹文化(——0文化)者。在这个间隙里面,制造了纳粹时期伟大的艺术,音乐,科技,甚至资本……我们看到,尤其是音乐的半超越,半曲解和半朦胧状态,让希特勒们似乎在几十年来伪装拥有了瓦格纳和贝多芬;在文革中,似乎让毛成为诠释《红楼梦》和三李的权威——但是,你们可以想象,如果毛时期的一切复制于清,于明(不要说更早之朝代),那么,曹雪琴难道不是闭嘴,就是坐牢乎?所以,在此复杂的音乐-政治关系学中,看到奈伊或者老福的演奏,人们不必惊慌。那些演奏都是对于希特勒早死、晚死的一种间接的诅咒。因为希特勒无法抵制文化对于他,政治和宗教(——之艺术)对于他的、绝对无法容忍的解构。这就是我们今天依然可以赞美和欣赏奈伊的理由。难道不是吗?


《自由写作》首发

2023年11月18日星期六

死亡面对死亡


你可以不见冥界,在你盛装出行
定位冥界中介的一刻
死亡,面对死亡,这荒唐一幕
在雨中落幕,摇曳的马厩
诞生和诞生,面对他的彗星,落地
博士,带来的是,以前的人
以前的人,到来,人,神二兼的向度
死亡,不可以面对死亡,是她在消解
一个维度,两个,三个,N个
那死亡向死而生,淅淅沥沥的雨
消解雨,消解云,云中飞翼
一无所有的向度,灵翼在伸展和延易
动静有致,飞矢不动,你聚石而上
而下,把生而异动的警示,道来
可道,不道,无中生有,道路折了
悼词,不是你写的,因为悲哀大于文字
一生一死所为,朗读者面对天堂
记录者看似非看,把酒忘却
忘却一切的计载和型楔
因为这,指向有,那,指向无
生死和佛魔,开始碰头,那记忆
并未准备人设维吉尔的门径,那是一个
无所适从的匙孔,撞见了但丁的乌托邦
他启用生死,启用人间的皱纹和叠层
确实,生,在一方,死,在一方
没有人看见米开朗琪罗
异样对待造型,色彩,性状
各异与生生死死,他的弯曲的体魄幻出弧形
建筑之旋律,流畅,触血,每每因为堵塞
而美?而丑?他们都是一张张双重面孔
偶像不是存在,而是不存在
他又是如何神化这一切的雕琢于无
迎接太阳的日子,太阳未在和已在的偶像
虚幻了日子和年月,无神论,面对月球背面
有个神,有个人(外星人?)于此时此刻
面面择距,就有千千万万理数之遥远
环心和球心,接连四维和八维
世界,此刻,未来,凑成生死宴
人们被造,被弃,被AI,
被,亚当,被,夏娃,在另一个
边缘的,另外一一个个伊甸园
现在的人类在哪里?第几次?AI,第几次
造市于此,造王于此,几个王,无数王
分别走向东南西北,走向巴尔贝克和马丘比丘
生死的接轨,具象横呈,海滴大洋
一粟花,一世界——你不可以否忍
她的存在,是两界的灵媒,来去自如
她们来去自如,分身,分心,分香
香在隔壁,他们焚香祷告
剪草除土之佛塔,就形成一个“一口人”塔?
即便,她妄称自己是一个独身
而她,也无法不让万物与之孕怀
万身,一身,即便她,家变罹祸
涉足泽地与海层,她的行止
一次次,引发天上地下的震动
却又寂寂无声,无数的生命之
死亡,之宇宙,之雏群,衡量人
衡量神,没有人,能够投身于这种色调
叠加世界于无形,而无形的有形
就像庙堂的倾覆,和再现于岁月无数
即便有人,要再造尼禄的金殿
为她安排一个去处,伸入金子血液的手
读着金尸,告诫雨村水国酒旗风
又种上七十棵树,那不是只有一夜的日子
太阳在冰川上跳舞的节奏,吻合了无声
巨壑的叫吼,让你瞬息间,万箭攒身
此刻,金莲花死去的荚果,绽开,她的笑脸
是因为,她忘记了悲愁,而伤痕遍布
整个山峦,江河与土地,一阵异样的呼吸
吞吐于斯,你可以不见冥界和生地
当我也畏缩不前,一如钟罩蒙尘
而这死亡中,最明丽的女人
唯有她,把生死连姻

死亡面对死亡

 

你可以不见冥界,在你盛装出行
定位冥界中介的一刻
悼词,不是你写的,因为悲哀大于文字
一生一死所为,朗读者面对天堂
记录者看似非看,把酒忘却
忘却一切的计载和型楔
因为这,指向有,那,指向无
生死和佛魔,开始碰头,那记忆
并未准备人设维吉尔的门径,那是一个
无所适从的匙孔,撞见了但丁的乌托邦
他启用生死,启用人间的皱纹和叠层
确实,生,在一方,死,在一方
没有人看见米开朗琪罗
异样对待造型,色彩,性状
各异与生生死死,他的弯曲的体魄幻出弧形
建筑之旋律,流畅,触血,每每因为堵塞
而美?而丑?他们都是一张张双重面孔
偶像不是存在,而是不存在
他又是如何神化这一切的雕琢于无
迎接太阳的日子,太阳未在和已在的偶像
虚幻了日子和年月,无神论,面对月球背面
有个神,有个人(外星人?)于此时此刻
面面择距,就有千千万万理数之遥远
环心和球心,接连四维和八维
世界,此刻,未来,凑成生死宴
人们被造,被弃,被AI,
被,亚当,被,夏娃,在另一个
边缘的,另外一一个个伊甸园
现在的人类在哪里?第几次?AI,第几次
造市于此,造王于此,几个王,无数王
分别走向东南西北,走向巴尔贝克和马丘比丘
生死的接轨,具象横呈,海滴大洋
一粟花,一世界——你不可以否忍
她的存在,是两界的灵媒,来去自如
她们来去自如,分身,分心,分香
香在隔壁,他们焚香祷告
剪草除土之佛塔,就形成一个“一口人”塔?
即便,她妄称自己是一个独身
而她,也无法不让万物与之孕怀
万身,一身,即便她,家变罹祸
涉足泽地与海层,她的行止
一次次,引发天上地下的震动
却又寂寂无声,无数的生命之
死亡,之宇宙,之雏群,衡量人
衡量神,没有人,能够投身于这种色调
叠加世界于无形,而无形的有形
就像庙堂的倾覆,和再现于岁月无数
即便有人,要再造尼禄的金殿
为她安排一个去处,伸入金子血液的手
读着金尸,告诫雨村水国酒旗风
又种上七十棵树,那不是只有一夜的日子
太阳在冰川上跳舞的节奏,吻合了无声
巨壑的叫吼,让你瞬息间,万箭攒身
此刻,金莲花死去的荚果,绽开,她的笑脸
是因为,她忘记了悲愁,而伤痕遍布
整个山峦,江河与土地,一阵异样的呼吸
吞吐于斯,你可以不见冥界和生地
当我也畏缩不前,一如钟罩蒙尘
而这死亡中,最明丽的女人
唯有她,把生死连姻

2023年11月10日星期五

革命


革命是时钟的秒针,他的进展就是后退
圆,没有是非,复辟带来辉煌
黄昏的星角动也不动,在上帝的装置中
傅科摆,一样划动,谁在观察复辟
沙龙,博尔赫斯,还是他的镜子
因为反正,正反,也适合秒针的声响
那是一种灵灵之声,棱角健全
于是,属实的革命第一人,其实还在
酣睡,我们论证,面红耳赤,才知道
在毁灭的鑫光中,坟冢发出上次文明的
香烟淼淼,隔过这一维度和那一维度,那个革命
女娲的基因图,革命,开始于党人的窃笑
路隘崖深的时间里,时空,瞬间展开
你一个,我一个,几个空间,不够均分
幽林偶遇的革命者,背负着滔天的使命
就像在西奈山,抛下一种原则和戒律
秒针动摇了,把释放和死期结合的孩子
在革命金牛犊的蛊惑下,探索国家与革命
于是我,我探出头来,量度一种,一种等待
他们说,等待就是未来,就是奴隶的礼物
他们说,要恩赐于你一个革命,一个解放
一个千斤重轭的最最轻飘,这是秒钟还是时钟
没有人知道,护驾革命的穿裤子的云
与波洛克一起画出十二个,第十二个
那么,十三呢,0呢,无数无字呢
楔形文字就是展现无和有秒杀历史之枪
怦怦开枪的先打死自己,埋葬自己
然后爬出风幕,展开一丝丝鬼咲
躲进朝野,一分为二,那是夏朵布里昂
立碑立坟的地方,而他自己也像我
一分为二,生死并肩,扛着几个朝代
向着几个皇帝和革命,走来走去
于是荆冠堕地,十字架激光四射,火激怒了他
他风风火火出发了,临走看看表和手机
水激怒了他,他南北上下,纵横万里
一个革命女郎,显示出她是复辟的维护者
亚历山大的瞬间,更加打趣,有他携手
拿破仑,走进金字塔,时间就此怒而告别
他们呆愣的刹那,自在菩提光亮了光
罄香了香,万里香弥不着灰,我说了
唱了,那个熟悉音律的,摸到一股香灰
来自那边,这边,无远弗届,尽在已禁
万字旗飘扬的队伍,民粹呼喊,精英喧嚣
二者就像秒钟折断,那一段段灰烬,染烧
口号,一是希特勒,一是台尔曼,第三者
缺席,一整个钟表的圆盘上,时针和分针
都喜笑颜开,秒钟缺席,她们红卫兵
黑骑士,十字军,也都手起刀落,就像
黄河倒流,沧海桑田,傅科摆在堤坝上
摆动,而风,折断雨,困倚危楼字字愁
革命的寿命非常短暂,一秒钟就是玛雅历
而犹太人,看见他们出生前的,那一个人
顺乎天,应乎人的革命,画地为牢
革命触动不周山,雪山,雪人,雪兽的脚印
迟迟没有落地,革命,神乎其神,鬼忽其鬼
因为,巨像,犀牛和巨族,没有推动革命
他们缓慢地,磨蹭地,机贼地探索战略
那个与教堂一起生长,革命的策略家
他身着红袍,而梅特涅穿着笔挺
他们拿著胜利等于失败的旗帜,步履轻快地
走进凯旋门,而富歇紧跟其后,他喊着
你也不信上帝……
以后,他们握手希腊变脸人,悄然出游
维也纳森林,那是革命休息的地方
东方和西方的交界,再往东就是鞑靼人
和湖南人的老家,你还谈革命吗?

2023年11月7日星期二

荒原


 一、死者的葬礼

   
   人群在广场移动,然后散去
   这预示着什么?
   一样的人群
   和不一样的人群
   把我和我们一劈两半
   
   北京城留下了、留不下的轮廓
   人们从结构和解构中,出走
   目的和无目的,一样艰难
   而他,成为一种异物
   留在城市边缘
   
   消失的对称
   就是消失本身
   而开始,一开始就结束了
   
   5月份,一位老者对我说
   文革又来了……
   
   我和友人来到广场
   人群几乎像巨大的0
   一加一的游戏
   还是一加一
   
   白杨树不能环顾九城
   留下的主路肠梗阻
   诗刊的人,举着旗帜
   他们湮没诗歌?
   
   节奏就是呐喊
   音阶消失了
   形式
   甘于形势?
   
   六月,嘶鸣重新喑哑
   
   六月,其实是最为残忍的月份
   
   我没有讲话,沉默,也是
   一种消耗
   一种呐喊?
   
   是的,坚毅的叙述现在变成缄默
   香山上几个人拒绝遗忘
   一如爬山行动暂停
   他们说,颠峰和山麓
   可以和解
   因为有一段
   “中间道路”
   接连了双方
   
   我其实只是一个人和一座山
   上下的观感
   我禀从前后之路
   甚至从未来走向过去
   而她,握住丈夫的手
   
   他们的未来,就在夕阳红
   袭于西山的那个早上,消失
   未来,取消今天
   残忍,不论什么月份
   良心,躲不过心机
   周围都是陷阱
   他走出东厂胡同
   走向历史的深处
   
   一条归来路
   现在断裂,变成
   路路之绝
   
   于是,我移下那扇
   望归窗
   决定把“走了”的人
   镶嵌起来
   装进心里
   四十年,石头再造石穴
   身体吊在树上
   小树林
   成了大绞索
   
   春天的头颅
   在水中湮灭
   春瓮酒酸
   祭悼了
   四世同堂
   
   去医院的路很漫长
   要走五十年
   
   在停尸间,一个凶手问
   “谁要对此负责?
   死者的女儿说:
   “反正不由我们负责”
   
   男人又会如何
   历史上、画面里
   籍名者总是男人?
   鱼玄机、柳如是却是女人
   
   她们说,无圣无凡
   无天无地
   类似抹大拉
   在耶稣死后情动
   接住圣体和人体
   
   玄机?日织多少?
   
   寸丝不挂;
   
   却袈裟拖地也;
   
   大好寸丝不挂
   
   岩石上站着鸟
   鸟上顶着岩石
   
   鱼,在天上飞翔
   
   哭笑有常
   泊于八大山
   须弥之所在
   
   谁说诗歌不可叙述
   那绞死的人
   剩下一根绳索
   就是一串串句子
   
   我们的父母
   死去,没任何异物
   没任何异见
   
   这是一个圆圈
   其中加了一个
   点
   
   他制造一个大轮回意象
   不真实的城,
   还是比较真实
   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下,
   一群人流过伦敦桥,呵,这么多
   我没有想到死亡毁灭了这么多。

   
   想到了又会如何?
   死了那么多人
   才会有城市的繁荣
   ——他们在凝滞的血
   断水的桥旁,如是说
   
   叹息,隔一会短短地嘘出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脚。
   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脚
   头向下,跪着行走
   他们称自己是诗人,实为一群犬儒
   
   那儿我遇到一个熟人,喊住他道:
   “史太森!你记得我们在麦来船上!
   去年你种在你的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能开花吗?
   
   ——我说,四十年了
   能不结果吗?
   尸体开花
   晶体崩碎
   沉重让我们
   飘起,变得轻盈
   
   我们举起旗帜
   但是很快躲藏
   香山十分静谧
   山体今天不跪
   
   我夜夜出行
   总是看见狗
   “赵家的狗”
   还要看我几眼呢!
   
    “咳!我背叛你花园里的尸体
   已经四十年了!
   ……你拿我如何?”

   
   二、 一局棋戏
   
   
   
   走出一队队
   黄叶被身的女子
   她们不是女子
   却是男人转化的雌雄体——
   一如青山白云互为父子
   却不知其子
   却不知其父
   比起浮光海豚们
   更加似有似无
   知也不知
   不知至格
   
   太俱象的景色
   恰好是你们的不足?
   直到米罗的骨骼和线条
   那还是
   不适我们的散点宇阔
   
   我并不对话女皇,却由我的
   母亲,遗留万方仪典
   即便长毛流落美国
   在硌衫机重组造反
   颠覆了威严和皇统
   洪门为了革命
   节制了招安的世界
   母仪天下,还是不会澌灭
   
   天变和变天,现在无天无法
   天道布道,现在无道无天
   
   于是,王坐枯萎,反光业已黑洞
   千年疯人院转移到东方
   感官和理智,成为双料货色
   袒护一种叫做新神的东西
   “阳光灿烂的日子”
   父亲,过完他最后的一天
   
   就像瘦长的烛火,洞照着他的回忆
   屋顶并无镶板,巨大木器,只是他造访
   非洲的幻觉,黄铜和皇统留给儿子
   一种什么念想?
   
三,火诫

   菲洛美的形制惨了
   昏君的逼迫,使她日思夜想,毫无结果的
   结果,也“唧格,唧格”地叫着

   变成臆域,包围了死者的妻子
   母亲看见闪亮在她头上的火星
   慢慢燃烧她的身体,心灵和灵魂
   她现在整个一个火焰人
   无形无制
   灵魂出壳
   
   她说,我要给他写信,在我失去体魄
   失去手,失去脑,失去记忆和判断以后
   
   于是,火焰中一个信仰神蹦跳着撰写往世
   在脚步登楼的最后一刻
   父亲向上最后一跳
   ……
   逻辑判断式,失效
   ——定律
   变得溷浊……
   
   
   什么声音?万籁皆寂
   寂寞是洪声大音
   鼠洞也大
   人间也小
   
   仙女们都走了,因为自由已经解散
    帐篷不是立在河边
   塞纳河对岸的故事
   传述方尖碑立典的逸事
   而我们的儿子和女儿们
   纯真地以为,唱完歌曲
   也可以扔掉“ 空瓶子”;

   
   是啊,艾略特不知道会有枪声
   他意识到死亡
   顺流而下的河道
   不是河道
   是一条条血流
   纳博科夫的学生
   即便在日内瓦
   对牺牲,也保持冷漠
   虽然我们的诱惑
   大于罗莉塔
   我去卢梭岛的时候
   父亲亡居列宁山
   我们双时相逢
   为河堤海鸥的群讴陶醉
   ……她的朋友,学着西方
   业内人士的口吻
   谈论血腥以后的金融
   一切,复归平静
   
   只有我知道,罗马尼亚独裁者
   被人杀死的悲喜剧

(他们忽略一个细节
   制造血案者,再造了KGB)
   
   嘁喳嘁喳
   唧格、唧格、唧格,
   逼得这么粗暴。
   
   逼得这么粗暴!!!
   
   女人,成为年代装饰
   无论是在忌日、还是在节庆
   她们不被指责
   美和莎乐美连襟
   受难曲中
   耶稣总是召唤马太、彼得和约翰
   ……这些男人
   我们这里的提问
   廉颇老矣
   尚能饭否
   
   这音乐在水上从我的身边流过,
   流过河滨大街,直上维多利亚街。
   哦,金融城,有时我能听见
   
   
   即便是血染的黄昏,也有音乐流过
   我习惯了卡拉丝的美声
   “诺玛”,是你们的作品,大祭祀参与了爱
   所以也要参与死
   现在,赋格也不赋格
   金融街和北京城
   不是和声,却是和声
   北京没有曲式
   他们参与苟活
   一个个腰缠亿万
   
   
   四、水里的死亡
   
   扶里巴斯,那腓尼基人,死了两星期,
   他忘了海鸥的啼唤,深渊里的巨浪,
   利润和损失。
  
 犹太或非犹太人呵,
 你们转动轮盘和观望风向的,
 想想他,也曾象你们一样漂亮而高大。

   
    “ 腓尼基人,死了两星期”
    我们的人死了二十年
   
    “南山之南北山北”是我们汉族人的歌咏
   如今是“东风不受吹
   西风吹不受”
   各个族裔间事
   东西南北辨
   一辨无中州
   
   叫做——“未离乳臭先排汉,将到毛长又剪清”
   
   西风东渐
   选民
   和不选民
   在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之间
   ——留下“一条鞭子”
   
   
   
   五、雷的说话
   
  
   在远山的回音振荡以后
   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
   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
   多少带一点耐心

   
   不?“这‘个’人”不是这样说法
   他们说, 石头也有命
   “木鸡报晓,石女怀胎”
   
   棒喝一石,顿悟一水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屁股下面确有一块石头
   脑袋上头确有一块石头
   滴水穿石
   洪荒大旱
   而没有岩石
   如果有岩石
   也有水
   那水是
   一条泉
   山石间的清潭
   要是只有水的声音
   不是知了
   和枯草的歌唱
   而是水流石上的清响
   还有画眉鸟隐在松林里作歌
   淅沥淅沥沥沥沥
   可是没有水
   
   常娥,在有在无
   间性操作
   中秋之月
   瓜蔬大圆
   马角生头
   
   水果,就是结果
   
   那是你,我的倒影
   那是我,你的倒影
   那是东方
   西方的倒影
   那是中国
   边缘/中心的倒影
   不是群体
   也非个人
   不是耶路撒冷
   不是雅典
   不是罗马
   不是君士坦丁堡
   不是第三罗马莫斯科
   是:“画者东西影”!
   
   不真实就是真实?
   自由,乃是
   不自由的历史?
   前朝怨妇,当今异议
   大懵懂之驴?
   大智慧之禅?
   大反抗之遗民?
   支离而不破碎
   破碎而不倾覆
   鲸吞巨大
   世界真小
   “蒙面人”进展异族之地?
   荒原是一种财富
   屠场,也可以盗掘乎!
   
   孩子,是人类的父亲
   他们逼迫国人
   成为下跪者
   语无伦次——
   他们说——孩子,你去屠杀吧
   这是太阳的意见啊
   
   幻觉在屠杀中成立
   他们朗读监狱颂,送给女犯
   大罪恶,大善良的
   人格在此,女子
   杀人。怀孕。
   
    没有灵体的教堂,座落在王府井
   人们祈祷,并且祈祷死去的
   祈祷;祈祷语汇不再之井
   缄默派生之物
   空教堂,空穴来风
   风不见云
   云不见痕
   痕不见
   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窗门紧闭
   街道闷声
   旧城,旧街和胡同的把戏
   再多,一旦覆灭,不成体统
   
   皇城延伸着,鲜草铺地
   皇城之水
   弱水不善
   魔头一举摧斫
   水断如折身
   群众丰润其间
   大家若无其事
   除草机根除根系
   却说,人是无根之草
   无根之莲
   莲成世界
   黑白惧色
   色空如圣
   如魔
   如杀
   如打
   如乱七八糟
   所以,哭笑无常
   行乞皇朝街
   前朝王子形
   笑的终结日
   了无星辰
   漫空大日头
   
   不吃饱
   也不饿
   ——他们宣布了真理
   
   海若尼莫又疯了。
   哒嗒。哒亚德万。哒密呵塔。
   善蒂,善蒂,善蒂。

   
   荒原有救了
   我祝贺你,整理了园地
   伦敦桥也不再崩塌
   黑暗的心
   变得明亮
   虽然王子
   自做主张
   契阔有缘
   腐朽神奇
   邱吉尔失败了
   苏伊士运河
   打出东、西方双赢
   大船,还是进进出出

 (注  斜体字是艾略特原诗)


2023年11月3日星期五

录梦纪



梦见圆顶清真寺,梦见阿克萨清真寺
我没有见过战争,是梦见之,看见
狼烟四起,有个学人在那里劝说几千灵魂
他是红书和黑书和眼睛之书的作者
他,看见金牛犊还是红牛犊,我看不见
红海分开,我看见了,也看不见
梦里有雪,滚烫的,粘稠的,猩红的
我看不见,那冰聪雪慧,晶莹剔透,水晶金黄
分割的,有著哭墙斜躺倒的画面
上面都是眼泪一样的真珠和杀石
我看见麦加之黑方石,时来一瞬
没有万千之众的膜拜就没有人类的视线
鸽子啊,一只只跌倒在加沙隔离墙边
她们被穿上了防弹衣和珍珠链
我看见,也看不见,梦见梦,梦录梦
盗梦的第五空间,在哪里,不在那里
不是眼睛的视线,搭起埃利米弥天哀歌
不要抱怨,只好跪倒,一溜烟
眼见的视线是,远方的地平线,眼睛
不在梦中看到,看到的一切,与眼睛无关
我看见梦,梦看不到我,我没有用眼睛看
用耳朵听,用皮肤摩擦,做爱,结仇
梦中正式宣告,你,我,他,没有视线
弯曲,节奏和画面,画面是灵魂的铺展
梦,眼睛,你我她,都不在梦乡梦城
梦一个中心,六角星,以色列
我从那里出发,是紧闭双目
我在睡梦中看见,放瞎了视觉
没有楔形文字的罗塞塔碑
破译了伏羲和仓颉之文字与图形
这个荷鲁斯眼,映在美钞上
这个911王牌,翻手未雨,从未来归乡
复手为雷,你可以和我游离于
加沙,开罗,迪拜,还有那
佩特拉石宫巨厦,是哪个巨人族
看见金牛犊,然后毁灭,石碑
摔碎,彼得三次背叛,而看见的
天堂之钥匙何在,窄门何在,约柜‘
圣杯何在,谁也没有看见,这就对了
想想梦,魂魄分开,一直到亚历山大
打道阿富汗,眼睛睁开了,就像瞎子
瞎子柱居于此,无目远视,陌陌沉沉一大片
尸骨,在十字,在六角星,在睡师旗下
驰骋,示威,减弱,尸位素餐
一栋偌大的金字塔呼应巴尔贝壳的隐患
谁给了我们看见和看不见的权利
梦——从哪里出发,把开始幻除终点
从终点出发,看见手书的画圈,早已焚烧
化为齑粉,回城的道路,觉醒的沟壑
一次次寄托月红,月圆,让月娥流血
此地早已戒严,一缕轻言,四声压抑,人字两撇
可是梦还是梦,梦是纸老虎,你可不信
梦,一个画面,一个平面,一个侧面
梦,如花似玉,一团漆黑,没有暖寒
没有灰色,一个瑞士般的地带
我去过日内瓦,那是一片灰湖
升起灰色的水柱,梦可以挂在水柱上
梦是一张碎纸,那里的人物七七八八
不太圆滑,没有性格,确有意志
一如那些摇旗呐喊的意志论
敲下愿景,钢铁一样坚硬,梦很脆弱
却能日日如夜,把一切笔直的切碎了
弯曲的,妖冶的,恐怖的纳入魔域
我十分倾佩她,把梦魇写成良心和灵魂
她出入梦魇,看著日日昏沉云霾下
有魔域之闪电激战,而炮弹是软绵绵的
就像他说的,伸出的拳头是无力的
无力到星球毁灭以后,一种莫名的精神
他和亚历山大都直入梦魇,不知所以
梦滑翔在地平线,梦是心愿愿景
梦不是心愿,是他人折射的碎片
梦是确确凿凿的自我,却是他给命名的
自我,没有梦,美有国度,没有家乡
梦是恐怖的,把父亲变成儿子
让夏娃无异而生,让AI成为第二次创造
夏娃,就像玛利亚,她在梦中流泪
她告诉了孩子们什么,于是,孩子们开始
做梦,梦是一种相近,你相近我
我相近你,没有任何嫌隙,就像战场
没有间隙的火焰,没有间隙的生还死亡
梦是一种是,一种非,一种通身的无痛感
无痛感,无色,有色,有棱有角,没有规划
是你昨谈的余兴,就像茶盏放凉,放弃
了皮肤的感觉,你疼吗?梦说,你痒吗?
梦说,梦一声不响,梦,不是贝多芬
你在梦中看见谁在指挥,哪个指挥
指挥梦,就像荷兰小教堂里,他挥动手臂
‘梦幻乐对发出毫无声息的不响交响乐
那就是梦之曲,一种一声不响的状态
而喁喁钟声的对话,让位给七星八阵的戏谑
对话引来一个对话,一句句无法插花的终极判断
起诉没起诉最终的审判,是谁擘画了胖肚
弥勒,在灵隐寺飞来一个东方的未来
……我在梦中,还是你在白昼,当然无法判断
折了的人堕入深渊,捞了的人金币裹身
梦,没有底线?不,梦是一种影子,一种钱
万种救赎,是在阿克萨和圆顶寺,抑或在山巅
万家之冢有谁的梦,填入黄土,填入绿叶
梦酒旗,梦银幡,梦东梦西,还有昆仑山
我看见万仙阵,我看见美青山
那是一种梦的朝拜,人们叫他自然
自然是神,神,不是自然,那么,特么的
谁是她伟大的,本体的,原来的仙缘
法度和字句如何超越逻辑,向上如此攀援
跌落是一个瞬间,我,下决心了
我要坠入万战深渊,但是,一条飘扬的
红线,接住我,让我不可如愿
梦是长夜短暂,漫漫长途,一头驴
接住紫气万千,字,其实如梦
字,闻道,弈棋,字如盘古开天
崖山顿失,华族覆灭,字如李煜之
大美词,叫一声——
林华谢了春红,太匆匆……

梦是纸老虎



梦见圆顶清真寺,梦见阿克萨清真寺
我没有见过战争,是梦见之,看见
狼烟四起,有个学人在那里劝说几千灵魂
他是红书和黑书和眼睛之书的作者
他,看见金牛犊还是红牛犊,我看不见
红海分开,我看见了,也看不见
梦里有雪,滚烫的,粘稠的,猩红的
我看不见,那冰聪雪慧,晶莹剔透,水晶金黄
分割的,有著哭墙斜躺倒的画面
上面都是眼泪一样的真珠和杀石
我看见麦加之黑方石,时来一瞬
没有万千之众的膜拜就没有人类的视线
鸽子啊,一只只跌倒在加沙隔离墙边
她们被穿上了防弹衣和珍珠链
我看见,也看不见,梦见梦,梦录梦
盗梦的第五空间,在哪里,不在那里
不是眼睛的视线,搭起埃利米弥天哀歌
不要抱怨,只好跪倒,一溜烟
眼见的视线是,远方的地平线,眼睛
不在梦中看到,看到的一切,与眼睛无关
我看见梦,梦看不到我,我没有用眼睛看
用耳朵听,用皮肤摩擦,做爱,结仇
梦中正式宣告,你,我,他,没有视线
弯曲,节奏和画面,画面是灵魂的铺展
梦,眼睛,你我她,都不在梦乡梦城
梦一个中心,六角星,以色列
我从那里出发,是紧闭双目
我在睡梦中看见,放瞎了视觉
没有楔形文字的罗塞塔碑
破译了伏羲和仓颉之文字与图形
这个荷鲁斯眼,映在美钞上
这个911王牌,翻手未雨,从未来归乡
复手为雷,你可以和我游离于
加沙,开罗,迪拜,还有那
佩特拉石宫巨厦,是哪个巨人族
看见金牛犊,然后毁灭,石碑
摔碎,彼得三次背叛,而看见的
天堂之钥匙何在,窄门何在,约柜‘
圣杯何在,谁也没有看见,这就对了
想想梦,魂魄分开,一直到亚历山大
打道阿富汗,眼睛睁开了,就像瞎子
瞎子柱居于此,无目远视,陌陌沉沉一大片
尸骨,在十字,在六角星,在睡师旗下
驰骋,示威,减弱,尸位素餐
一栋偌大的金字塔呼应巴尔贝壳的隐患
谁给了我们看见和看不见的权利
梦——从哪里出发,把开始幻除终点
从终点出发,看见手书的画圈,早已焚烧
化为齑粉,回城的道路,觉醒的沟壑
一次次寄托月红,月圆,让月娥流血
此地早已戒严,一缕轻言,四声压抑,人字两撇
可是梦还是梦,门是纸老虎,你可不信
梦,一个画面,一个平面,一个侧面
梦,如花似玉,一团漆黑,没有暖寒
没有灰色,一个瑞士般的地带
我去过日内瓦,那是一片灰湖
升起灰色的水柱,梦可以挂在水柱上
梦是一张碎纸,那里的人物七七八八
不太圆滑,没有性格,确有意志
一如那些摇旗呐喊的意志论
敲下愿景,钢铁一样坚硬,梦很脆弱
却能日日如夜,把一切笔直的切碎了
弯曲的,妖冶的,恐怖的纳入魔域
我十分倾佩她,把梦魇写成良心和灵魂
她出入梦魇,看著日日昏沉云霾下
有魔域之闪电激战,而炮弹是软绵绵的
就像他说的,伸出的拳头是无力的
无力到星球毁灭以后,一种莫名的精神
他和亚历山大都直入梦魇,不知所以
梦滑翔在地平线,梦是心愿愿景
梦不是心愿,是他人折射的碎片
梦是确确凿凿的自我,却是他给命名的
自我,没有梦,美有国度,没有家乡
梦是恐怖的,把父亲变成儿子
让夏娃无异而生,让AI成为第二次创造
夏娃,就像玛利亚,她在梦中流泪
她告诉了孩子们什么,于是,孩子们开始
做梦,梦是一种相近,你相近我
我相近你,没有任何嫌隙,就像战场
没有间隙的火焰,没有间隙的生还死亡
梦是一种是,一种非,一种通身的无痛感
无痛感,无色,有色,有棱有角,没有规划
是你昨谈的余兴,就像茶盏放凉,放弃
了皮肤的感觉,你疼吗?梦说,你痒吗?
梦说,梦一声不响,梦,不是贝多芬
你在梦中看见谁在指挥,哪个指挥
指挥梦,就像荷兰小教堂里,他挥动手臂
‘梦幻乐对发出毫无声息的不响交响乐
那就是梦之曲,一种一声不响的状态
而喁喁钟声的对话,让位给七星八阵的戏谑
对话引来一个对话,一句句无法插花的终极判断
起诉没起诉最终的审判,是谁擘画了胖肚
弥勒,在灵隐寺飞来一个东方的未来
……我在梦中,还是你在白昼,当然无法判断
折了的人堕入深渊,捞了的人金币裹身
梦,没有底线?不,梦是一种影子,一种钱
万种救赎,是在阿克萨和圆顶寺,抑或在山巅
万家之冢有谁的梦,填入黄土,填入绿叶
梦酒旗,梦银幡,梦东梦西,还有昆仑山
我看见万仙阵,我看见美青山
那是一种梦的朝拜,人们叫他自然
自然是神,神,不是自然,那么,特么的
谁是她伟大的,本体的,原来的仙缘
法度和字句如何超越逻辑,向上如此攀援
跌落是一个瞬间,我,下决心了
我要坠入万战深渊,但是,一条飘扬的
红线,接住我,让我不可如愿
梦是长夜短暂,漫漫长途,一头驴
接住紫气万千,字,其实如梦
字,闻道,弈棋,字如盘古开天
崖山顿失,华族覆灭,字如李煜之
大美词,叫一声——
林华谢了春红,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