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8日星期二

天上素娥原有党,人间红袖尚无家(中)

天上素娥原有党,人间红袖尚无家(中) 
—— 辑寅恪大师书以史辨今记
作者:刘自立


这里牵涉爱情的文本和文本的爱情。虽然我们把这个中国近现代才出席的词汇套用在柳如是别传上头,并不适当。但是,阅读此传记和阅读其他传记有着共性,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只要不是权钱交易和主仆为位,无论如何,是可以打动人心的。虽然,这个爱情是(准)宰相和妓女之爱,是耄耋和底层之爱,尚其中包含着中国女人求生之道的种种难言或者明言之因。而且,这个爱的言(诗歌传达了柳如是文本等身之情)和行(涉及到他们转换个人之爱为国是、社稷关怀的正面斗争),成为我们就此之爱,关注和研讨其中隐秘人格乃至命运的契机。所以,政治情结,最后,大致代替了耄耋、少女之情,成为这种比较茶花女不知道多出多少内涵之钱柳课题的真问和问真。这个问题,又带出陈寅恪大师几乎晚生的全部寄托。(换言之,钱柳之情绪不单是"官梅一树催人老,宫柳三眠引我狂";也不单是"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更是"轻骑今朝绝大漠,楼川明日下洋河","晋阳蜿蜿起飞龙,北面倾心事犬戎"(南唐北望之心虑、之壮志......)那样一种规模的人生,情结和抱负。我们看到,钱柳之间的这个政治抱负,在历经了柳如是和前此她的情人的情缘离合以后,逐步发展到牧斋处,而告完结。其中,所有那些前情人,前爱人,都成为柳如是完成几乎是政治徇情的一个个铺垫。不管是她初出于道的周道登,还是爱之而恨,不能完成与之的宋征舆,还是玉成他情,豁达大度的汪然名,加上闪闪烁烁,一划而逝的那些男人先生诗人,柳在这里结合了中国古代爱情的无数故事,将她自己列入了可以说是爱情和自由之间的一种奉献。这种奉献当然饱含着所谓的负面成分,如,她的攀高于牧,她的斗情于王(钱谦益元配之王氏),最后,她的徇情于钱。但是,这个过程的完成,并不是向死而生(如海德格尔所说),而是向生而死。我们看到,这个过程的最后一个故事,就是她四十七岁死亡以前,成为钱谦益南明勤王,力图复辟的诗歌代言人和政治参与者。这个启示不小,因为这是钱柳之姻的最后注解。于是,在此一端,柳如是把她和历朝历代那些男欢女爱海誓山盟之诗意,转化为政治意志,政治行动。

但是,作为诗人的柳如是,她的爱情之歌并非完全是她一度男装于钱;不是她一度谈兵言剑;也不是她奔走于清朝降将旧好之间,为了解救一度落难之钱;而是她是一个纤弱而又坚毅,天才而又温柔的女子。她的一生之所以诗歌等身,固然是一个难解之谜,但是还是可以用很多寅恪大师援注的历史爱情为其摹本,成为南明爱情故事和王国之宰,之男女之间、类似李煜的灭国之唱。所有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所有的元稹和崔莺莺,所有的李清照和赵明诚,所有的朱彝尊和冯福贞的情事,都可以或多或少点出这样的政治和社会之关注引来的个体之爱情、之发展;而钱、柳之间的爱情之所以可以引发寅恪勃然歌起,当然,还是因为她们之爱所承重、承轻之丰富。这个丰富之一,就是政治内涵的突兀和死结纠缠了个体逃避从而否定之;这个死结诠解的钥匙,自然握在陈师的手里。第二,我们以下可以展开,那就是柳钱文本之爱和柳钱爱之文本;换言之,如果没有柳如是、钱谦益诗作等身的奇迹发生,她们之间的爱情,也就一般般被耶稣说一句,你(柳如是----末大拉)爱得多----也就是了......但是,这个"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江南情境,是不是一如有人所说,不过是寅恪完成他的对于他弟兄纨绔青楼之王谢子弟之行的补充性意淫呢?抑或简单是要浇浇块垒,吐吐性意----停留在"我爱你白个身子乌个肉----我爱你乌个身子白个肉"呢?恐怕不是。因为,柳、钱之间的爱之文本的出席,让这个爱情,成为一种十分难以解读的深刻复杂心理,且就此贯通了整个中国诗歌文本、诗人性格历史、政治倾向索然之轨迹。当然,中国才女,历朝历代,层出不穷,如,上官,如,鱼玄机,如蔡文姬......我们的看法正好适反;柳如是正是因为她继承了这种女性特质于人生,于文本,才加入了中国诗歌历史,爱情历史的正殿辉煌;反之,她若没有文本的爱,就会堕入某种董小宛、陈圆圆类的次等悲剧之中----说笑一下,茶花女就是次等悲剧,因为她不像古代希腊的阿佛洛狄忒那样涉及了命运之大多数。故此,柳如是之女性定义,成为中国人情、诗歌双向结构的一个师范,一个解读。她是不死诗歌的烈士,其次,才是永恒爱情的祭品。这是主次之分的判断。

第三,柳如是的道德历程(情爱历程)究竟如何?之所以要追求这一点,正是和她的人生、诗歌关系紧密之顾。关于柳如是负面心理的社会定位不是陈书主体;主体是他对于柳如是远远胜于其钱的人格赞歌政治立场。处于生存的一般需求,柳当然不能免俗,有着她加入钱家庭以后面临的、和很多三妻四妾一样的遭遇。这种遭遇大自武后之心非和顺,地实微寒之卑微----但是这个反对贵族、门阀世袭的,以武则天为首的新兴阶级,能够成为唐李天下之一种,完全是李周世界里面深刻发生的阶级变动(见陈述隋唐制度渊源......)----小至才人奴婢出头三千上阳和偶然帝王统序。这是包含柳女这样按照诗才之道上升到权贵文人圈子的另谋之道。这样的选择出路和很多男人的文、武之举,都是所谓封建阶级之间社会变化和改变(个性)际遇的奋斗使然(只要这样的渠道不被渠首毁灭,如毛)。这个奋斗结束于毛的另类阶级桎梏。这是陈寅恪大师绝对注意到的事情。故此,"天上素娥"和"地下红袖"才出现一切"热爱一人"之怪诞和无耻结果。此间,维护这样一种环境和提升一种地位于妻妾,于前妓,于诗人,其间发生了深刻的阶级变动。武则天或者西太后的上升之路之所以非常艰难,就在于她们遵守的妾妇之道之诡异。杀死这样的女人的制度是生死韩信,失败萧何。这是毋庸赘言的史实。可以一言的道德定位,则是柳如是这类才女的上升之道,之德,之才。这样的道路之所以艰难困苦和偶然光华,也是因为这样的女子之德,同样面临着上阳白发和无脑之女的大量牺牲和浪费。说她有着某种才人,才女的意义,可以成立。说她毫无意义,也不见得不准确----这是以千万女子的被压迫和被强奸为其代价的。但是,也正是这种对于强奸的禽兽之王的人类之非之伦理的反抗和反抗空罅的存在,中国历代才女之得以出现,互助于她们的主子和男人,成就了诗歌历史,文学历史甚至社会、政治历史。这就是道德历程大前提之正误皆备的哲理分梳。

细而论之,柳如是道德心志的消磨和砥砺,主要借助于她和夫君钱谦益起码在人格和适才上面的平等。这样的平等多少不能出现解放女性之全部古代民主的公正和不公正。但是,适才之平等带来的爱情和男女之平等,似乎超越了她们之间天差地别的社会分野。有人说,你把这种封建社会纳妓配妾的事情小题大做。是的,这也是陈文之法。这个小题大做,元及人性扭曲的柳氏的十四岁出道,也终及其为牧斋殉难于四十七岁(牧斋八十三岁死)。这是一道非常难以解释的道德难题。我们只好循此轨迹来看看大师的说法和追踪。这个追踪,挂一漏万,不可为全。主要事迹的撰写是逆反而成的(两种意义上的逆反;时间上和政治上)。我们首先看到,很多作者和论家亦乎有所得书,那就是柳如是反清求死,抵身自断的大女人(相当于大男人)气魄与气节。陈述谓,柳畏寒不登山;钱谓水,不临池;也就是不同意柳如是建议殉国自杀。人皆知矣。

又是,柳如是遇难救人,先死后活,解夫于囹,奔走各界。告知后人,这一位"大女子"要求参与政治,择定立场和参与夫举的女杰豪行(也是诗歌存史,证事之一例)。

"吾国文学作品中,往往有三生三死之说。钱柳之姻缘,其合于三生之说,自无待论。但鄙意钱柳之姻缘,更别有三死之说也。所谓三死者,第一死明南都倾覆,河东君劝牧斋死,而牧斋不能死。第二死为遭黄毓祺案,几濒于死,而河东君使之脱死。第三死为牧斋病死,而河东君不久即从之而死也。"牧斋于顺治五年四月被逮之南京-常熟。案为,黄赖钱用钱支持反清起义,钱拒之;"毓祺病死狱中,乃以谦益与毓祺素不相识定嫌。"马柱国上疏解救之。钱谦益"有学集......序云:丁亥三月晦日晨于利佛,忽被急征。锒铛拖曳,命在漏刻。河东夫人沉疴卧蓐,蹶然而起,冒死从行,誓上书代死,否则从死。慷慨首涂,无刺刺可怜之语。余亦赖以自状焉。""盖牧斋逮至南京下狱,历四十日,然后出狱,尚被管制,即所谓'松系;,......考河东君与牧斋于茸城结褵,时年二十四,此年为崇祯十四年辛已。故顺治四年丁亥适为三十岁。""关于牧斋得免死于黄毓祺案一事,今日颇难考察。但必有人向当时清廷显贵如洪承畴马柱国或其他满汉将帅为之解说,即无疑意。"又,钱被捕,柳寄愚(梁)慎可家(凋零庄)。"慎可乃救免牧斋之一人。"再,"至于河东君挈重贿北上,先入燕京,牧斋徐到一节,乃得辗转传闻,可不置辩。"但是说贿"三十万"不合牧斋"经济情况"。"寅恪案,前已考察牧斋因黄案被逮至南京,实在顺治四年丁亥四月。此时清廷委任江宁之最高长官乃洪亨九。钱洪两人于明季是否相识,今不得知,但牧斋与顾舆治为旧交,弘光元年已酉祖心由广东至南都,斯际牧斋正任礼部尚书。授之为当代词宗,尤博纳内典。祖心既与顾氏亲密,寄居其寓楼,则钱韩两人极有往还之可能。"巴山等举发函可案,在顺治四年丁亥十月。牧斋于四月被逮至南京入狱,历四十日出狱。其出狱之时间,当在五月。然则牧斋殆可经由顾韩之关系,向洪氏解脱其反清之罪。马柱国不过承继亨九之原议,而完成未竞之手续耳。""更可注意者,即说马之举,实与黄梨洲有关。"适为"漫天画地鬼门关,禅板蒲团在此中。遍体锒铛能说法,当头白刃解谈空。朝衣东市三生定,悬鼓西方一路通。大小肇师君会否,莫将醒眼梦春风。"(此为钱谦益"禅关策进诗"。试问今日之国有何禅关,有何策进,......)此也为"采诗庇史"之说。其中当然有这样几层含义。一是,柳如是的态度。她的抱病蹶起,代死于死,同死于死,究竟是爱国道德?爱夫道德?品节与之?精忠与之?我们看,都是二元化的。二,这个捕案,说明清廷政治于汉臣(马,洪等)抑或只是政治民族间的斗争,不是诗歌文化、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三是,这样的道德文化,即便在嘉定三屠以后之"死人更比活人香"的惨烈状态中,依旧可以挽回,可以生续,可以发展。适为"难得而易失者时也,计定而集事者局也。"最后,自然是政治、宗教的相对独立和置衡,发生些作用......"漫天画地鬼门关,禅板蒲团在此中"。柳如是"如是我闻"的宗教气场和玄念灵感,使她成为一束多种花样:她首为女人,也为诗人,也为画人(她的笔墨之精瘦如体),也为夫人,也为妾人,也为大人,也为小人(小女子),也为国人,清朝人和明朝人......之多种春秋万千,气概无双之集合。(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下同)

再是,柳如是洛神为男,风范千古,才不让人,豆红血碧。这是我们在所谓新时代很难看到的奇迹。一个政治"怨妇"的轰轰烈烈和一个小女人的温柔灵透,在柳如是身上化为一体。

牧斋于南明倾覆前后论剑谈兵,庄周谋国,钱柳襄助而以韩、梁自免。虽他们的诗歌,风格男女,思压其上(柳)而娟媚于下(钱),"于时旗鼓各建,隐若敌国"。这也是后文所谓以诗证史,钱柳不孤的一种范例和榜样。钱、柳等人的诗歌大致随着清朝的垮台和南明的挣扎而起,可以说绝望不除希望,偏安其实不安。他们在历史文本中记录了这样的抗争,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这不希缺,希缺的是他们在明、清文本接续和诗歌承传中,完成了那个时期独特的文章链接和文脉续史。故此,钱柳一代人可以反清,也可以复明,但是,他们既不反对清朝对于天下道统和学术的沿袭,更不拒绝明朝政统庇护下的精神载体。这种精神,后来被清廷并不切断历史的人事和文事制度所挽救之(后曾国藩与洪秀全之争,就是文化保存和"文化革命"之争。)以至于寅恪所谓"嬴得大清乾净水,年年呜咽说灵均"之哭清情结,并非没有道理。具体而言,回到钱柳等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去,可以大致分野他们抗争文本的概貌。这也是柳如是别传继续元白诗笺论稿施行诗歌证史努力之更加深广一文本。先是弘光不允牧斋做韩世忠,故此柳"愿作梁红玉而不能"。后事南京陷落,钱谦益迎降;病假南游。再是牧斋于黄案"虽得苟免,复明之志仍不因此而挫折"。谦益有学集后秋兴八首之"水击风搏山外山,前期语尽一杯间";前期之念,耿耿于怀。瞿忠宣公集"扶明可必,人心思汗"在牧斋书:"......盖谦益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划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据言,'难得而易失者时也。计定而集事者局也。人之当局,如弈碁然。楸枰小枝,可以喻大。'"这个出师表的大致规划是,要地之争,中原根本在江南。全力恢复荆州。财富江南,既定北上,扫清诃溯。且兼顾两粤......等谦益秋枰之局拨云见日。"牧斋此次复明活动,诃东君亦曾参预其事,可无疑也。"

据料"永历六年(壬辰)冬钱谦益迎姚志卓朱全古祀神于其家。定入黔请命之举。七年(壬巳)七月,姚志卓入贵筑行营,上书安隆,召见慰劳赐宴,遣志卓东还,招集义兵海上。......八年七月遣内臣至厦门,册封漳国公郑成功为延平王。九年三月简封朱古全万里赴义......视师海上。......十三年六月延平王郑成功率师围南京。"钱《投笔集/(钱牧"斋《投笔集》之命名,自是取班定远投笔从戎之义。")小舟惜别》云,"北斗垣墙暗赤晖,谁占朱鸟一星微?破除服珥装罗汉,(自注:'姚神武有先装五百罗汉之议,内子(讲柳如是----自立)尽橐以资之,始成一军。')灭损齑盐饷佽飞。娘子绣旗营垒倒,(自注:'张定西谓阮姑娘,吾当派汝捉刀侍柳夫人。阮喜而受命。舟山之夜,中流矢而殒。惜哉。')将军铁矟鼓音违(自注:'乙未八月神武血战死崇明城下。')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此章讲柳如是资助姚军;又,阮姑娘事迹有钱引诗证之。"激浪风帆高入云,相看一半石榴群。箫声宛转鼓声起,江左人称娘子军。长江铁锁一时开。旌旆飞扬羯鼓催。既喜将军挥羽入,更看素女舞霓来。挥戈筑垒雨花台。左狎夫人右酒杯。笑指金陵佳丽地,只愁难带荔枝来。"(《璜堂存稿》)是为一证。再证。"顺治十一年甲午牧斋集中有二作品与马进宝有关,亦与复明之活动有关也。"至"顺治十三年丙申秋冬间,牧斋往松江游说马进宝反清告一段落。次年复往金陵,盖欲阴结有志复明之人,以为应接郑延平功取南都之预备。"还证。此时郑成功有商业在苏州。尚未被清廷觉察。"牧斋之屡游苏州,或与通海之举动有关。"阮姑娘外尚有寇白门姐妹,也是复明强女。牧斋诗之,"丛残红粉念君恩。女侠谁知寇白门。黄土盖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郑)板桥记之。至于柳如是,其实业加入这股队伍。"意谓于崇祯十四年六月,与河东君在茸城结褵,共历十六年,风流韵事,远近传播,今早已成陈迹。......己身与河东君,近岁以来,非如前者之放浪风流,而转为假籍道学,阴图复明之人,与维摩诘经中菩萨衣花不染同,不似诸大弟子花著不堕。若取牧斋答河东君半野堂初赠诗'沾花丈室不曾染'句相比较,足知此十七年,钱柳已由言情之儿女,改为复国之英雄。"钱"最有关复明运动"诗证如之。《题扁舟江上图》时也,是也,为刘远公题。(略)俟延平败,有投笔出。也就是寅恪说,"投笔集诸诗模拟少陵,如其堂奥,自不待言。且此集牧斋诗中颇多军国之关键,为其所身预者,与少陵之诗仅为得诸远道传闻及追忆故国平居者有异。故就此点而言论,投笔一集实为明清之诗史,较杜陵犹胜一筹。乃三百年来之绝大著也。"这是非常值得严重关注的;加之寅恪前此对于钱秋兴后秋兴之超过秋兴(杜少陵之),更可说请诗超越唐诗也有一证也。

续是,柳如是际遇男性,道德挑战,性别自尊,史才诗笔。这种"柳如是遴选法"即使察言了包含程孟阳,汪然明,陈子龙,宋徵舆,谢三宾......这些走马灯式的男人的面目与质地,也为她区隔于她的姐妹逃避入观,离开人世的消极自由。

让柳如是成为测试中国诗人和世们的轴心与镜像。柳如是《春日我闻室作,呈牧斋》一诗,多及此道。且陈述细节备至,说出钱谦益不择柳诗入集于《初学集》,是因为这些诗才/材"非复牧斋所能及"----("今观初学集中所存牧斋唱和之作,颇多别有意境,非复牧斋所能及。至其未载者,则属不能于牧斋竞胜之作品。由是而言,初学集之未能全载河东君诸诗,实出河东君本人有所去取之故。斯固负气好胜,而又聪明绝世之人,如河东君,所应有之举措也。......)----"河东君此诗,既特标《我闻室》三字,殊有深意。夫河东君脱离周文岸家后,之赋此诗之时,流转吴越,将及十年。其间与诸文士相往还,其寓居之所,今可考察者,在松江,则为徐武静之生生庵中南楼,或将李数章之横云山别墅。在嘉定,则为张鲁生之过(加草头)园,或李长蘅家之檀园。在杭州,则为枉然明之横山书屋,或谢三之燕子庄。在嘉兴,则为吴之来之勺园。在苏州,或与卞玉京同寓临顿里之拙政园。""盖就河东君当时之社会身分及诸名士家庭情况两方面言之,自应暂寓于别墅,使能避免嫌疑,便利行动。但崇祯庚辰冬日之虞山访牧斋,不寓拂水山庄,而径由舟次直迁牧斋城内家中新建之我闻室,一破其前此与诸文士往来之惯例。由是推之,其具有决心归牧斋无疑。"

虽有陈夫人和诸多妾妇之嫉恨派,又有钱尊王辈皆为反对派,尚有宋辕文谢象三报复派,故柳钱各诗有韩愈之"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词"之幽通病怜;正是"珍重家中兰桂室"(柳如是对于道德家庭的所谓"尊重");"裁红晕碧泪漫漫"(钱谦益对于老三、老四的期许和同情。)所以,这里的是非得失,刳肝血沥,都是二元化存在,不是一句批判打倒可以解决的。我们看到寅恪对于所有这些情人转马灯的一一解读和画像有累。(皆见《柳如是别传》,下同;注外)如,汪之于柳钱。寅恪按,河东君当是于崇祯十二年冬游杭州,寄寓然明之西溪横山书屋,即在此度岁。元旦患病呕血,稍愈之后......故知然明以应酬离杭州他往,预河东君留杭州至暮春三月还杭州后与之相晤,然河东君赴禾之意甚切,不及然明之返,遂于崇祯十三年庚辰二月二十四日离杭州往嘉兴也。"(有汪柳尺牍证)。那时,所谓"美人迟暮(她二十二岁),归宿无所。西湖之游,本为阅人择婿。然明深识其意,原作黄衫。"此解读汪之性格和好处。如,谢三宾与之。谢买书,丢人的故事较为人知;"象三以'塞翁'为其别号,则不知其所失者为书耶?抑或人耶?"谢,钱都有论武之述,"谢氏识师纪略,虽为全谢山鄙为不足道,但象山之书究是实地经验之言,持于牧斋天启元年辛酉浙江乡试程录之中文,止限于纸上谈兵者,以相比较,门生作品,犹胜座师一筹。唯美人心目中鉴赏如何,则身于三百年后,不得而知矣。"柳落钱家,象三"眷恋不忘,童心犹在,可哀可笑也已。"(同上)再如陈子龙,如,宋徵舆,......陈子龙是陈书肯定的于柳之郎才女貌和天作地合搭配;河东君为他做了《男洛神赋》,爱情、梦想,诗见端倪。但是,也因为后经济窘迫和地位卑微(他乡试失败)而告有缘无配。寅恪说,"夫卧子以才子而兼神童。河东君以才女而兼神女。才同神同,其姻缘遇合,殊非偶然者矣。论者或疑宋辕文(徵舆)亦云间世青,年少美才,与河东君复有一段寒水浴之佳话(......柳、宋约龙潭相会。"'宋朗且勿登舟,朗果有情者,当跃入水俟之。'宋即赴水"......)。此《出水芙蓉》足当男洛神之目而无愧。但此赋云:'友人感受沧溟。'赋中又有'协玄响于湘娥,疋匏瓜于织女。'之语。今卧子集内有'湘娥赋'一篇,与河东君所言相符应。而辕文作品中,尚未发现与男洛神赋有关之文。噫!卧子抗建州而死节,辕文谀曼殊以荣身。""卧子与牧斋在文场情场,虽皆立于敌对地位,然观此书(《安雅堂稿》),其推重牧斋一至于此,取较宋辕文之贻书辱骂,器局狭隘者,殊有霄壤之别。"(同上)

——《纵览中国》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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