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倫特析裡爾克《杜伊诺哀歌》讀後笔记
上帝的力量确实被感受到了;但全能者是谁以及祂在哪——这仍然以问题的形式保留了下来,而这问题,不再希望(得到)某种答案。然而,问题并不因答案的缺乏而受损;相反,它作为向绝望——因上帝的可遭遇性(encounte rability[Treffbarkeit])而感到绝望——的忧虑的、迅速的转变而幸存下来。相反,对满足于自身的感觉、认为没有某个人格的上帝也行的一切非义务的(non-obligatory)的虔敬,里尔克都在“单一者”的不确定性中保留了客体性的最后的剩余(residuum)。——阿伦特
本体论,在哲學;上帝論,在宗教。關注這個角度,裡爾克是從時代論時間論切入,加上人倫,愛,祈禱,聽令(天上之康德式命令),以及里爾克特殊意象之營造,複合了馬拉美等詩歌語言式微(死亡)之邏輯——這個邏輯範式,其實是對人類思考的強迫羈絆。作為東方習慣閱讀詩之自然,自然之詩者類,與西方詩歌比較,可以捋出一個線索。西方詩歌從耶利米哀歌,到裡爾克哀歌,出現的軌跡是上帝死去活來或活來死。但尼采有說,他是殺不死的雲雲。說上帝離開,退場者很多,如馬拉美。而自然論者,如中國詩歌中的自然,以後自瑤,自由,自己--都是和馬拉美,裡爾克大相逕庭。因為一,上帝之在,上帝之不在,都是和人牽著關係,而不是無關係。
二,上帝和人之間性,在馬丁布伯那裡是大寫者和人之關係。當然,自由,自然之本義就是自然,造物,人群其來有自,無需造物,不是被動語態,是可以自得其在,其樂,其命,而不比上帝,鬼神,超驗的,因此也沒有老天爺是不是缺位退場的問題。這是最大的區別。於是哀歌面對上帝,李杜看輕老天爺,說法如此。
三,裡爾克詩歌的祈禱,聆聽和麵對大寫他的退場,由此導致全部聖經情愫的宣告和抽泣。這個問題的今天轉換,就是上帝面臨人造人,人造ai的挑戰。這樣,自由和創世都面對缺位,上帝缺位,人,即將缺位,…科學的神學取代原教旨神學。所有概念就像萊瑟塔檔案(也許她被證偽)一樣提出了人類間性外星人的文本——雖然,t. s艾略特在一百年前就提出要和火星人對談。這裡當然不會顱列這些怪異的時髦概念。
人与上帝构成一种关系;人 ,作为个人与之构成一种关系;这是现象学的主体。但是,就像上帝不知是单数还是复数,大胆而言,人,在什么条件下构成单个个体向上帝祈祷,在什么条件下以同一性群组祈祷,同样是一个问题。如果从上帝的角度而言,上帝是时间和时代的产物吗?他是在对应每个时代,每个地域,每个人文时段的产物吗?(上帝本身的上帝是谁,Lord of gods——他们的上帝之“造帝”存在吗,如何存在……!)跳跃而言,上帝现在对于人构成的是他不在场的启悟;他的不在场,构成执相对无象的一种绝望——阿伦特的解释说,是这种消失的上帝存在与否本身,构成了人宗教意识的强化。诗歌在确立这种不确定性中确立诗性,据说依此证伪宗教。于是,这种诗歌与宗教的契阔开合成为里尔克诗体的一种诠释。她是在安排时代,世代,教皇和俗领的某种梵蒂冈式同一式问答(梵蒂冈隐藏封锁了圣经的全部……);而这种问答,其实影藏着难言的隐秘——就像人们把宗教当做秘码秘写秘语,就像中国人说的诗无达诂,就连哀歌本身也要转向个体存在那样,起用所谓自然元素和女性元素作为词语意象情愫,以对应有人格化和无人格化之上帝。这样,哀歌的倾诉过程就转向中国诗歌那样的自然,人物,情愫,命运,结局,其和形而上一起破局为形而下。这是人类,尤其是东西方诗歌的同悲——因为我们中国人并不感同身受,说,上帝走了——一切的存在,是在不存在中变得尤其强烈和强大的,与中国人等感受相反。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思议,是我思故我在?
无论如何,所有遭遇天使的直接的和想象的可能性都被移到一个根本上先于我们自己时代,先于其可能性的时代。——阿伦特
鄙认为,这是里尔克拉开此在这个时间段的多义诗歌写作方式和认知方式之一。因为以前的时代成为写诗俱像对峙和陈列的一种涵盖,他为词语—物像的诠释和反诠释找到依据与本体并马上抛弃她;就像我们被造物抛弃到这个世界,被上帝,爱和公义抛弃,如出一辙。先前的时代也许从洪水和方舟开始,也许从更远的史前文明开始,也许就近从近代现代开始,关键是我们置换了自身,位置,词语,语境等等,我们获得了词义的主动和被动,甚至可以从古代返回现代,从李杜和陈寅恪那里找到现代诗的因子。所以,里尔克的时代误读,确读和延伸阅读,把人像的立体交错和淡出,远逝,拉为近观和过程。从具体之写作切入而言,这样子的写作给蒙太奇和量子纠缠一并造就了机会。
世代交替是无可置疑的,但是,时代于世代纠集且拒绝分割是逼仄的。当中国诗人预言一个即将落幕和世远之时代的时候,他们写出精妙绝伦的句子;虽然这些句子深藏在汉诗的三维,自然,人伦的天花板——而天花板实际上是一种戴盆遮天的精神屏障。诗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说明了大唐的垂暮;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明了汉代门阀制度的式微;更有钱谦益之崖山以后无中国,则直接相告汉朝府右街的覆灭。虽然,这种被常识感受的时代排序和世代变迁,让诗人无可怀疑地从现在走向未来,然而,这种程序健康的走法,也就是 诗人吻合历史与时间段的固定模式,最终,是要改变和解构的,因为物理和精神的走向,就是没有走向。这类实验很多,很好,很险。我们提出一种视角:既然时间和灾变可以灭绝人类之制,之志,之知,那么有人就提出 留斯 以后,写诗是耻辱的——继而追诉到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不是可以__上帝死后,写诗是不是可以——大洪水以后写诗,是不是可以(鄙人一诗,即写大洪水以后联系到 柳丝 ……)。
这就是世道一体性写作,也就是里尔克尼罗河陶铸和德意志/普鲁士文化政治分割与契阔之古今一体性。但这个一体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类契合会导致诗人变成宗教出现的证伪者,这是阿伦特提出的异常严重之诘问。也就是说,“朦胧诗后”出现的诗歌写作特点(极为不普遍),已经朝向时间之毁灭,还原和消溟之无时间,有空间知意象之结构发展。换言之,无论是勃雷克,柯勒律治,奥登,等等,他们都没有提出大洪水和府右街一体思考的意象母体生产,他们都是崖山,都是五加一减一,都是奥斯维辛和古拉格,都是眼下的相信和不相信,都是夏多布里昂的时代精神的简单剪映,但这样的写作是不够的。我妄说川普是最后一个希腊人,他,是不是菲洛波门?!这当然议在化外。我的意思是,当今天之诗面对他的时代和世代,也就做实了其蚕房效应,因为时空网格和矩阵鞭策你不能继续那样写作,那样写作很狭隘。
世纪交替挟以个体与父母复体之互动,成为时代互文的更加明确的指代,而爱情组成的个数复数变故,应和了婚递与朝代嬗变以及上帝位置的谜移。这是非常有趣的一种时空错知和确认。关于爱的几个时变,也是后来t. s艾略特写过的未来,现在,过去一体多体分枝辩证。而关于性趣间性的引入与分割,更加结构——解构了人类以死,以爱替补耶稣缺位的空虚与空洞。至于像普鲁斯特和乔伊斯似的现象主义情趣,倒是比里尔克的爱情空位来得世俗许多,更不用说其他氛围的朱丽叶与爱斯梅拉达。我们说,和时代契合的伟大女性其实不能忽略莉莉丝和伊西斯……详尽之处当然不在文内。这里只是谑迻两首节断,以和上观。时代,历史,人,都是个体,也是复合体,不是孤雌纯坤。呵呵。
在第五哀歌中显示得最为清楚——在第五哀歌中,要建构任何意义,或锻造任何行与行之间的联系,都是不可能的,因为(诗中)意象的联系,就其不可理解的独特性和对情景的依赖而言,完全是任意的。——阿伦特
然而,就其强烈(程度)而言,它独立于声音的存在。确实,作为一种存在的状态,聆听已经是它自身的圆满,因为它对它的哀求是否被听到毫不在意。——阿伦特
从阿伦特第一段的理解分析看,她附和蒯因所谓词与物一对原罪的说法。但对原罪本身的理解,一直以来,都是在理解的不理解和与此相反的模型中做出分析的,不然诗歌就会像宇宙一样不可思议。但是,正如前段涉及的那样,诗歌本身会因时因事因人而呈现繁花似锦的诸多理解,阐释,甚至定论。这里出现过一个时代一种理解的定势(以及极其罕见的多时代互文互动),并且,这种了解在时代的变迁中应时改变。二是,即便在同时代,有些诗歌也是基于人群不同而解义迥然(比如相信未来的那个未来,其实是作者原意之六十年代红卫兵的再崛起——已至其掌权……)。三是,像史诗级别的,大洪水以后产生的叙述,并不因为他的混同于历史叙述而减弱其神秘诗性,因为她的故事本身是神,是诗,是反时间陈述,从“未来”(史前文明)走向现在。四,里尔克的哀歌虽然不是罗摩衍那,也不是摩柯波罗多,但是,她并未产生但丁式的世界帝国(相对于他的三界)而破局于政治幻觉。至此背景呈现后就出现里尔克关于宗教式聆听于,其实是打通三维桎梏空间的那种透视,遥视和呼应天运的呼告的那种聆听——这令人想起叶芝笔下的马赛克都市……。对于中国读者,他的聆听是来得高处不胜寒的灵启维度与世俗三维维度的呼应。就像我们为祖辈往生之灵的烧香。
但是,中国诗歌呼应抑或不呼应里尔克的关键之处,是我们对于聆听的一种另解。这个另解,在于指向互文增加和递减的能指和所指;也就是说,中国诗歌的命名,指向和归属,不是灵基的上升而是归俗的格式。这个格式就是耳熟能详的中国诗歌三要素,形,声,义。有关于此,坊间文案很多,不再仿笔;只是要强调指出,陈望道先生有关类似声纹指痕的,详尽到字字声义表像的罗列。这是饶有趣味的证明。这里再次提及的,当然是陈寅恪先生提出的梵呗音律说,对于汉代以来,唐诗峰起时节印度佛来东渐出现的僧众吟咏之律对于汉诗作者的影响。这些声律和里尔克所谓诗歌本体应该是聆听祈祷和产生祈祷知声,知律,之他在的维度,颇有异曲同工之大妙哉。赘言至此,回到一个问题。中国新诗的形,声,义之形制,受梵呗统御定制汉诗之谓,是不是该有更新的继承与磨合,当是一个偌大课题。
此附相关诗作节段(英译与笔者谑译)
Someday, emerging at last from the violent insight,
let me sing ut of jubilation and praise to assenting angels.
Let not even one of the clearly-struck hammers of my heart
fail to sound because of a slack, a doubtful,
or a broken string. Let my joyfully streaming face
make me more radiant; let my hidden weeping arise
and blossom. How dear you will be to me then, you nights
anguish. Why didn’t I kneel more deeply to accept you,
inconsolable sisters, and , surrendering, lose myself
in your loosened hair. How we squander our hours of pain.
How we gaze beyond them into the bitter duration
to see if they have an end. Though they are really
our winter-enduring foliage, our dark evergreen,
one season in our inner year—, not only a season
in time—, but are place and settlement, foundation and soil and home.
瞠目末節旭日昇
唱和天使樂同聲
鼓擊弦碎不入耳
戚戚猶豫弦可焚
破泣委婉彩容在
夜攬你我悲宵屯
跪納倩兒如情來
失真身化汝青絲
時痛時豫悲時廢
驚鴻一瞥越難持
難罹何時有盡頭
葉可忍冬綠暗衡
性中華年並無月
宅地沃土岁岁存
….Listen, my heart, as only
saints have listened: until the gigantic call lifted them
off the ground; yet they kept on, impossibly,
kneeling and didn’t notice at all:
such was their listening….
心魂聆聽聖所吟
天舉俗城知天庭
朝南跪拜全不曉
聽而無聞天之琴
…into more ancient blood, to ravines
where Horror lay still glutted with his fathers.
骨血沁壑靈有存
父殖日日出山來
…Oh, dear girl,
this: that we loved, inside us, not one who would someday appear, but
the seething multitudes; not just a single child,
but also the fathers lying in our depths
like fallen mountains; also the dried-up riverbeds
of ancient mothers—; also the whole
soundless landscape under the clouded or clear
sky of its destiny—: all this, dear girl, preceded you.
堕入情汨独倩身
觅离汤汤上河人
父埋深壑如崖倾
枯汜母水已如沉
声息无波弦思碧
命动天澈祖上门
….So show him
something simple which, formed over generations,
lives as our own, near our hand and within our gaze.
Tell him of things. He will stand astonished; as you stood
by the rope-maker in Rome or the potter along the Nile.
苍苍世代素已恒
胼手砥足目心魂
此情惊可成今遇
尼罗陶铸也并身